斩尾(23)
每个进入东极三岛的客人,都只能乘着小舟,穿过被巨树枝条覆盖的狭窄水道,进入嬴族腹地。而枝条之上,站立着无数鸟儿,或大,或小,或黑,或白,或是五彩绚丽,或是优雅轻灵,鸟儿站在树枝上,清灵灵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进入的客人,交头接耳,互相梳理着羽毛。
“传说,圣树生,则嬴族生;圣树死,则嬴族死。不知倘若有人问他们,圣树之灵还在否?他们可会回答?”姒洹说。
嬴族认为,他们的始祖就是出生在这棵遮天蔽日的古树之上,并且,族群随着古树壮大。以前,还听说过他们有和圣树的意识对话,但现在,却很久没听说过了。
神的沉默,是近几百年来各神族上层一个共同的秘密。
“或许他们已经听见了。”姒沅说。
鸟儿们的眼睛像是毫无意识,动作像是自然灵巧,但可能背后还藏着一个操控的嬴族人,透过这无处不在的生灵,来观察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传说嬴族能够控制飞鸟,但能控制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离开海面,跃上断崖,行至圣树之巅,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树杈上停留了一会一样。万道霞光之下,东极三岛被染成了缤纷的粉色,圣树之上万鸟齐飞,重重叠叠的振翅之声传来;晨曦之中,竹林山间,无数羽翼跃动,张翅翱翔,冲向天空。红色的巨日恢宏壮丽,大河奔流不息,东极三岛灵气蒸腾,而在这非凡的胜景中,一阵悠扬的笛声隐隐占据了主导。
在支流的尽头,露出了一片空地,而头上的枝桠也逐渐退去。无数只小舟,各自从茂密隐蔽的林间水道中,浮了出来,系在岸边码头上。岸上,各式各样的女娲裔族,走路、交谈或交易,热闹非凡。
有来自云山之巅的妘族人,坐在地上,兜售着领地所产的各种药材。他们住在高山之上、白云之下,眼睛像雄鹰一样锐利,身材像野牛一样壮实,性格朴实,蛇尾带着青黑交接的大团花纹。
有从叶落之谷中来的姚族人,他们带来了各种兽皮、兽骨和兽牙。姚族生活在密林之中,与百兽为伴,可以与百兽交谈,驱使野兽作战。他们有着与林中落叶同色的长尾,自由、奔放而浪漫。
有居住在忘川之水中的妫族人,他们常年生活在地下暗河中,惧怕阳光,眼神不好,因此将全身都包裹在了黑布里,抵御地面的阳光。他们性格警惕,内向阴暗,有一个战士,衣衫下摆露出一截深紫色的蛇尾,路过姒洹他们身边时,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
“小心!”沅把差点就要落单的荔拉了回来,护在身后。
姒洹说:“妫族可是天生带毒。”
荔在心头冷笑一声,这两个姒族人看似在闲逛,实则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跑了。荔甩开了沅的手,自顾自走着,只想着尽快找到族人的踪迹,以获知萝的消息。
洹把荔的兜帽往下拉了拉,荔瞪着他,就说:“要是别人认出你,可别怪我。”
沅走在外围,把荔与外人隔开来。他们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们。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从深海的海泉之渊中来,非常少见的,有着亮蓝色长尾的姞族。
只是仍未见到姜族的踪迹。
“明日还有祭祀,届时各族都会出现。”姒沅安慰道。
“嬴族竟真的种出了谷子……”姒洹捧起一把垂在路边篱笆上的干草,望着上面干瘪的谷穗,虽然仍显瘦小,但与野外生长的稻黍相比,已展现出区别。而篱笆之内,还圈养了几只拔掉尾羽的野禽。
“不过窃神之力罢了。”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花布裙子的少女,盈盈独立,两根乌黑的鞭子垂落肩头,笑容明快。伯嬴瞳孔之中带了一圈红色,手持一管竹笛,道:“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来到嬴族。”
第17章 3.2 祭祀
姒洹他们被带到搭建在树枝上的一排排巢屋里休息。如鸟类一般,嬴族将房屋建造在树上,以抵御风雨、防范野兽。也幸亏圣树枝叶广袤,足以支撑嬴族之人在上生活。圣树的枝桠也大致分了三层,不同层级的嬴族人就居住在不同的枝桠上。
推开藤条和树枝做成的窗户,窗外绿叶飞鸟、江流入海之景生意盎然。各族之人,也对伯嬴这个年轻的继任者有了很好的印象。她言词大方、姿态磊落,眉目之间凝聚着自信,待人亲和而不失威严,做事勤快又干脆,虽仍有一些不足之处,但已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听说怀嬴大人身体有恙,已经很久未亲自主持事务了。伯嬴虽未继任,明日之祭典,亦由她来主持。看来怀嬴大人对这个女儿很是爱重,要为她造势。”姒洹说。
想起今日所见那个女子,姒沅说:“既为长女,又庄重大方,的确不错。”
姒洹笑了一下,说:“其实,伯嬴并非最长。怀嬴大人另有一女,只是尚未加封,不知其名。”
“这是为何?”姒沅问。“伯”意为“嫡长”,时人不重生父之地位,只认血统,而如有长女不为母亲承认,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生父的血统过于低下。
“父不详。”姒洹说,“传言是奴隶之女。”也正是这个原因,太姒当初并未打算从嬴族求娶。而如今……
怀着可以见到族人的希望,荔才忍受着与姒族兄弟一路同行。一路颠簸后,看见了床,荔就直接躺了上去,侧身向里,将身边人当作无物。洹刚把手放到荔手臂上,手背马上被打了一下,多了一片红痕。
姒洹看着自己的手背,如今,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在挤挤挨挨的屋舍背后,嬴笙皱着眉头,骂一个坐在地上的人。
嬴族人原本都将巢穴修筑在巨树之上,但后来因为人口增多、空间不足,也逐渐将房屋修建到了地面上。一个看起来和嬴笙差不多大的少女,正无助地抱着膝盖,看着地面上堆着的几个陶器。
陶器或是歪歪扭扭、或是缺耳少把、图案扭曲,一看就不够完美。嬴竺的眼睛里逐渐含了一泡泪水,嬴笙又骂道:“哭什么哭!?你就知道哭!”
嬴竺委屈,但也不敢接话,眼泪愣是憋了回去没敢掉下去。嬴笙接着数落:“昨日客人太多,我怕你这上不了台面的出什么岔子,就让你去看他们制作陶器,结果就做出这样的东西?!你要我怎么在祭神大典上用?”
嬴竺小声辩解:“我让他们不要这样做……他们都不听我的……”
“够了!”嬴笙已经不想听嬴竺叽叽歪歪,她不知道自己的遭遇多半是因为她自身毫无作为。嬴笙当着嬴竺的面,把那几个失败的陶器扔进一个深坑,砸成碎片,吩咐人去她的房间取她自己平日所藏来。嬴笙今日穿了祭司的神服,上黑下红,绣满了飞鸟与蛇的图案,彩色的麻绳串着各种鲜艳的鸟羽和兽牙,非常神气。
嬴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着嬴笙,抱怨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现在是‘伯嬴’了……而我?我是奴隶的女儿……他们根本看不起我……”
“这谣言连你自己都传!?”嬴笙恨铁不成钢,嬴竺也不敢接话了。
戴稳了头上的羽冠,嬴笙剜了嬴竺一眼:“管好你的手脚!要是一会的大典上再出什么差错,仔细你的皮!”
嬴竺吓得一哆嗦,讷讷称是。她平日里虽然有些偷奸耍滑,但还是很怕嬴笙的。因为她知道,嬴笙可是说到做到。
嬴族的主岛背靠一座小山,小山背后就是临海的断崖。嬴笙站在山顶之上,猎猎江风吹着她的衣袖鼓胀,上面所绘圣树、群鸟和长蛇翩翩欲飞;下裙上布满了火焰似的太阳纹章,流连反复,被一枚玄色玉佩稳稳压着。往前走几步,裙摆下方露出一双竹屐,她将一支白色骨笛,放至唇边。
空灵悠远的乐声自鹤骨中流淌而出,极高极轻,仿佛飞上云霄,又带着古朴和神秘。庄重的鼓声响起,通灵的钟罄敲响,看似杂乱无章,又恰到好处地会合在一起。随着这笛声的召唤,无数摇曳在山间的精灵好像受到了感应,白色的翅尖,显露在绿叶间,枝叶晃动、树影飘摇。先是一只鸟儿飞了出来,然后是两只、三只、四只……越来越多的鸟儿飞出了密林,盘旋在山顶上空,逐渐汇成了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