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152)
崔闾在旁边接过话来,表情里透着一派温和,像是已经收拾好了紊乱的心绪,他道,“老丈,你家里也有女人吧?难道你不想家里多得一些地?”
那老农扛着日前新从衙署户科门下的农事官处,赊买来的精铁铁铲,脸上尴尬一闪而过,顿了顿终是没忍住,“若是地多了,都可以往男人头上分嘛!女人自己都养不活,给她们地干啥?”
江州开市,北境那边往这里支持的铁器成船拉,但总有一些买不起精铁工具的,于是崔闾就让户科管这块的,找人往乡里各处传话,说衙署那边可以赊账,分期付款将东西买回家,且不加利子。
这下子,北境那边运来的铁制器具,有一船卖一船,狠狠将农用器具这方面的空白给填上了。
这老农的话如此难听,那是因为所谓的自留田,是一种记录在户籍册上的私产,哪怕女孩嫁人了,这私产也是想捏手里就捏手里,想给谁种就谁种,万一过不好和离,这到手的田就得飞,如此,才有了老农的自私言论。
女人跟着男人吃喝就是了,要什么私田给什么保障?不是助长她们气性,敢跟男人对着来么?
甭管他家有没有女眷,都改变不了女人没了男人活不了的古旧思想,是以,这种超常规的改革,让他们欣喜不了一点,因为妇协部的成立,王听澜四处普及妇女权益法的事情,都已经狠狠触动了这群男人的内心,看着欲发蠢蠢欲动准备跳脚讲诉女人不顶事的老农,崔闾忽然觉得,可能古来人对男子都太优待了,导致女人的利益稍微有点起色,就有男人开始跳脚,觉得女人不配。
可是配不配的,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这个当官的说了算,真正能说了算的,已经黑脸了。
董知事做事很贴心,他丈量土地的时候,把那一地的人数分了男女册,上头用粗细箭头,列写了所有人头浑同一起分田,各人所得数,与只有男人参与分田的各人所得数,当然是前者的分配,有害到男人的利益,到手的田亩数会比后者的分配方式,每人至少少三分之一亩田。
他这么记录的时候,可能是当闲话聊天的与那边的乡里长说过,于是这话就一加二三的传了出来,传到后来,就变成了女人要跟男人抢田,没有女人参与分配,男人能得至少翻出一倍多的田亩数。
这还了得?于是,近日的乡里镇上,都在议论着女人参与分田之事,王听澜的工作也跟着受到了阻碍,连家中闺女多的,都不接受这种分配方式,因为一但分到个人头上,被记入户籍册的自留田,家里是落不着的,嫁人时得全部带去夫家,那跟剜肉一般,简直要心痛死,家里儿子多的,那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女孩的身价银子会水涨船高,以前百姓花个三五两银子,就能娶个媳妇回家,现在有了自留田的加持,那姑娘的父母怎么可能轻易放人?不得要个多多的聘礼才许嫁啊?
婚姻市场都跟着乱了,若遇着心狠的娘家,扣着姑娘不给嫁,好家伙,得出现多少光棍汉呢!
总之,推行土改之事,上层这边已经全都接受并有被成功说服,没料到了百姓这边,却意外的遭到了反对,他们倒也不是反对土改整个推行政策,而只是希望能将属于姑娘的头上的自留田,归入家庭户,主打一个女孩子就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话。
百姓们的眼界,就门前那一亩三分地的事,田是根本,而根本如此重要之物,怎么能落女孩儿的手里?平常给她们买个头绳,就算是家里的宠爱了,说出去都是掌上明珠般的待遇,分田给她们?那不是削薄了儿子们的利益?使不得使不得,头摇的拨浪鼓般的反对。
听说为了这田,已经有议好了亲的姑娘家起反悔之意的,六礼都过了,那边说突然不给嫁了,能为了啥?哪怕被人戳脊梁骨骂,也没有即将分到姑娘头上的田地香,以前把姑娘早早嫁出去,是为了替家里减轻负担,现在看着马上分到头上的田地,恨不能姑娘一辈子不嫁人。
王听澜近日提了立女户的事,大概就是察觉到了这股歪风,想用釜底抽薪的方式,让那些扣着姑娘婚嫁事的自私父母醒醒,别那么鼠目寸光的害了闺女一辈子。
凌湙今日出门来查探,就是想亲身体会一下王听澜报上来的,所谓民意汹涌,到底是怎么个汹涌法,结果,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身边就围满了各年龄段的男子,七嘴八舌的阐述着这个田到底要怎么分的意见。
也是近日江州门户大开的原因,各种惠民之举施行开来后,连百姓的胆子都给养肥了许多,以往就绝不会有百姓围着衙署官员分说自己意见的场景,现在围着说一说提一提,只要不发生推搡动手之事,就不会有衙署老爷轻易抓人的事发生,有了这种认知后,再遇上下乡来公干的官吏,便没有以前那么胆怯害怕了。
崔闾叫人围的寸步难行,那些人盯着他手中的笔,非得叫他将他们提的意见记上,回头好呈给他们江州最大的官,府台大人看,让府台大人一定要重视起这股汹涌的民意,再三妥帖的重新考虑女人们参与分田的事。
直到回了衙署,凌湙的脸都是黑的,女人的生产力也是不容小觑的,拉女子参与分地,也是想要拉出这股生产力,促进整个大环境向上的整体水平,结果,这些男人只盯着自己头上的利益。
就整得太上皇特别寒心,真的,特别寒心。
崔闾在旁边欲言又止,他之前在族里搞土改的时候,虽然只是以租赁的方式将地给了族人,但在女人分田这块上,没有像太上皇这样,完全单刀直入的将问题具象化,他依托的是自己身为一族之长,这许多年来的亲身体感,直觉让他将女人的利益,弱化进了家庭内部,而太上皇此举,则是从家庭内部就将女人分割出去了。
就很有一种步子迈太大,兜不住之感,好事也做的民怨四起,变成了谁都不理解他的愤怒,当然,或许也有江州田地本来就少的原因,反正目前弄的两边都不开心。
凌湙闷气,喝干了一壶茶后,突然捡起了之前城门吏的事,提点了一直为此思索,时不时说着话就陷入了沉默里的崔闾,道,“开武十一年,整个检察院都在以清河崔氏一派的官员手里,那一年也是因为流民安置问题,动到了一些世家手里的土地,朝廷想僻一处地方,分田发地让流民们能安心落户从事生产,结果,就惹的朝议纷飞,当庭就有一监察御史撞了柱子,后不治而亡,京中坊市上,立即掀起了一股新皇逼死臣工的流言……”
可后来经过深挖,他才知道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自杀事件,那个御史背后站着世家子们,他们需要他用生命,来诬陷当时在百姓们眼里,名望人气都极高的太上皇,想以此一石二鸟。
似想起了过往不愉快之事,凌湙连声音也低沉了许多,“那时上面才意识到言官之重,并决心往里安插自己的人手,于是,取了一些新科进士放进去,只可惜,除了耿御史,其他人都没留下来。”
崔闾静静听着,这些都是他不曾知道的朝堂硝烟,虽不见血,却处处刀锋相见。
凌湙敛目,垂眼继续道,“城门吏虽位卑,在那些高贵人眼里,是贱藉之辈人才干的事,可那也是最能探查到各府动向的职位,普通的小吏没有受过朝堂争斗的洗礼,也认不得来往各世家勋贵府邸的人物系别,想要靠蛛丝马迹提前获知各府的动向,推敲他们相互之间关联的门第网,就必须得有一个有眼识之人蹲在那里,没有比这些年参遍了满朝文武官员的御史更合适,他的政治眼光,会替……他过滤掉九成无用消息,并提前凭蛛丝马迹,获知那些人的下一步动向,好叫今上能有所准备,不至于每回都在朝堂对擂中,处于下风局。”
当今孤掌难鸣是事实,那些人欺的就是他无人可用。
凌湙叹气,到底是他留下了个烂摊子,叫那孩子匆忙上阵,如今真是举步唯艰,日日殚精竭虑的,连往内库里捞点钱,都要受百官参本指责。
一个没把钱花在修园子,建墓园,耽于自己享受事上的君主,凭什么要受到如此苛待?扑风捉影般的臆测着帝王,往后即将开展的骄奢淫逸般的生活?论骄奢淫逸,谁能比得过那些世家勋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