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29)
他将油灯吹灭,月色入户,屋里霎时盈满了幽冷的靛蓝。林晗和衣躺下,满腹心事涌上脑海,一时间辗转难眠。突然,他感到身旁有些细微的响动 ,最初以为是风,倒没在意,直到一条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腰侧,他猛然惊醒,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来。
“滚出去,谁让你爬我的床!”
吕应容倏然跌到地上,面对盛怒的林晗,吓得慌了手脚,只得不住地磕头认错。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太守饶我一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林晗厌恶地盯着地上趴伏的人影:“我让你出去,你是聋了吗?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他滚来见我。”
吕应容胆战心惊地退出了房,一进院子便哭出了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林晗独坐着等人,没一会便有人滚来见他,哪知不是卫戈,而是聂琢。
林晗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吃饱了没事干,动这些歪脑筋。罚你一个月俸禄,自己去思过。滚。”
聂琢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地行了个大礼,转身准备离去。没走出两步,他又听见林晗叫他:“把卫戈叫来,我有事情问他。”
聂琢也不是傻子,有什么事非要大半夜商谈。他之前见吕应容清秀柔顺,必然能取悦于人,这才让他来服侍林晗,如此一番,看来林晗还是瞧不上吕应容。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有卫戈那样容貌的人天天在身边转悠,林晗看谁都不会觉得稀奇了。
须臾过后,卫戈便来了。他面色仓皇,见林晗安好无恙才轻轻松了口气,沉声问:“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别的事。”林晗拍了拍身侧的床榻,“你到这来坐,我们聊聊天。”
卫戈顺从地坐过去,脊背挺直得好似青松,端坐着听他教诲。
“想聊什么。”
林晗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在我面前变得这么老实了。”
“以前是我僭越。”卫戈凝视着他,双眼清亮如月,缓慢地摆了摆头,“以后都不会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威力,像是把生锈的刀子,霍然往林晗心头钻。林晗干笑两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手上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腰带:“是么,你要真这么想,大半夜的不避嫌,跑来见我?”
卫戈张口无言,目光触到那双细腻白皙的手,旁若无事地偏开。
“我心怀坦荡,没有什么要避嫌的。”
“心怀坦荡。”林晗细细地念着这四个字,冲卫戈招了招手,“你过来,离我近些。”
他除去外衣,只剩一件单薄宽松的袭衣,颈边露出一点玲珑的锁骨。卫戈迟疑了一瞬,面色沉凝如霜,垂着眼睛往他身边挪近。
林晗解颐一笑,柔声道:“鞋子脱了,到床上来。”
卫戈盯了他一眼,利落地照做。
林晗像是得逞的顽童,忍不住大笑两声,而后慢吞吞地朝卫戈身边俯近,一双手轻轻地环住他。
他的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嗅着他发丝上清润的香气,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失落,面上却是笑着:“现在好了,聊天就是要这样才舒服。”
第30章 情窦初开
他见过卫戈施展轻功的时候,好像一只矫健轻盈的燕,此刻他怀抱臂膀紧贴的身躯温热坚实,仿佛暖玉温床。就这样依傍在这个人的身边,似乎能远离一切扰攘喧嚣,偷得片刻安宁。
卫戈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动,任由他抱着。他的肩膀瘦而紧实,骨架还未完全长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因为习武的缘故,甚至显得有些小巧,不似聂峥那等大将军的威武。
可就是这么一双年轻的手臂,在悬崖救他一次,在郁山护住他杀出重围,在宛康带他冲破守卫。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神佛做不到的事,年轻的卫戈却做到了。
他将额头靠在卫戈肩上,像是真把他当作枕函,一只手把玩卫戈垂到襟前的黑发,闷声问:“你没有要跟我说的话吗?”
气息吹到颈边,有股淡淡的痒意。两人窝在一块贴着,卫戈用指尖勾着他背后一缕落到腰侧的发梢,神思早飘到了灵台外:“我好歹是个男子,你这样赖在我身上,我怎么说得出正经话。”
林晗心里一喜,却偏得寸进尺,做出个傲慢的模样,从他身上起来,七分得意三分揶揄地开口:“是谁刚才假正经的?”
“我是发誓从今往后在你身边恪守规矩。”卫戈说,略微别开脸,莫名有点结巴,“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一看见你,发过的誓好像就不作数了。”
一句话哄得林晗像是跌进了蜜罐子,再度扑到他身上,双臂搂着卫戈的脖子蹭来蹭去,乐滋滋地嘴硬道:“哎呀,你可真讨厌——”
他忽地感觉腰上一轻,原是卫戈将他揽住腰肢抱在怀里,顿时心头乱了两拍。卫戈把他放在床上,犹豫了两下,俯身在他额边轻轻一吻。
嘴唇与额头相触一刻,蜻蜓点水般地避开。林晗一震,倏然之间,耳根烫得能煎饺子,庆幸此刻天黑。他想了一会,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飞快地伸臂抓住卫戈的手。卫戈下意识想挣开,没有成功,无所适从地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他。
那只手僵得好似木头,偏又火烧似地发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里头涌动。林晗毫不留情地笑出声,“你,你该不会是第一回——”
“别说了。”卫戈羞恼地瞪着他,缓缓地垂下眼帘,声音渐渐地弱下去,“我是不是没做对……”
天地良心,他方才的举动完全没有丁点蓄谋,尽是出于心中本能,脑子天人交战,才敢大着胆子飞快地亲一下。只是到底年少,不知为何有此心愿,不知为何看一个人会越发觉得看不够,会想拥抱,会想亲吻。
更遑论做得好不好、对不对。
林晗轻柔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卫戈躺在自己枕边。他并非不通人事,可此时此刻却是情怯,一颗心怦怦直跳,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原本就所剩无多的睡意,此时全都消失无踪。
卫戈也不好受,身体里像是憋了一团火,在四肢里乱窜。照至床边的月光犹如有了温度,落到他肌肤上发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不想个主意,怕是得双双清醒至天明。林晗清了清嗓子,在脑子理顺思绪,正色道:“你……你到底是从哪把吕应容带回来的,你跟我说明白。”
卫戈一点就通,长舒了口气,嗓音低哑:“我带着人把寒疆骑兵驱逐到汉阳城外,遇见了另一拨抢掠百姓的寒疆人。被抢的似乎是周边来的流民,吕应容就在其中。”
“这么说他是从宛康逃难出来的。”林晗沉思道,“不好了,兴许是达戎人出了问题。”
“如今没听到风声,暂且不必担心。”卫戈朝着他侧过身,几绺绸缎似的黑发垂到颈边,双眼晶亮,“同床共枕,就不能别提其他人。”
“好啊。那就来说说你吧。第一次带兵出去,感觉如何?”
卫戈柔声淡笑,眸色深深地凝望着他,启唇道:“为臣难,为将不易。”
“莫烦恼。”林晗笑道,满眼都是宠溺,干脆支起身子趴在枕畔,单手撑着额角,“朕帮你。”
一直以来他的想法都没有变过,就是要把卫戈培植成他的心腹,让他成为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
要征战天下,光有一双会杀人的手是不够的,林晗相信他可以成为一位纵横沙场的猛将,但是要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一人号令万万人,古往今来能做到的都找不出几个,卫戈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攻城略地,逐鹿天下这种事,无非讲的都是三个字。”林晗缓缓地伸出三个指头,轻快地开口,“天、地、人,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三者之上,为将者更应看到的便是一个字。”
“一个字?”
林晗弯唇一笑:“势。真正会用兵的人都清楚地知道,战场只是冰山一角,取胜依靠的不是杀戮,而在于如何瓦解敌人的势力,壮大自己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