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219)
良久,卫戈缓缓松开他。彼此相对无言,眼神灼烫,盛着昏然的情愫,各自压抑着呼吸。
微凉的指节拂过林晗脸颊。卫戈温柔低沉地问:“知道我是谁了吗?”
林晗昏沉地撞进他怀抱,微弱地吁喘,埋在肩头乖巧地唤:“桓儿。”
卫戈顺着他的头发,叹道:“我也等着你呢。前段时日在宛康忙着开渠引水,赵伦说要在樊川造一片湖,湖上修座石彩舫,到了中秋夜观湖赏月,泛舟歌舞。盛京可是这么过节的?我不大清楚,便想依他说的讨你欢心。哪晓得战事突起,一切都只能搁置了。”
他一番絮叨,倾吐衷肠,林晗却没听进几个字。他只以为卫戈想看月亮,猛然挣开怀抱,拽着他到盐湖畔。
盐湖水色清澈,一眼望到底,没有淤泥草木,整块湖正如光润无瑕的镜子,镜底结了凝乳似的霜。
林晗指着湖心透亮的月影,捋了捋袖子。
“我给桓儿捞起来。”
说罢便欺身跨步,直直朝湖中奔。卫戈眼明手快,连忙勾着林晗腰肢。
醉酒之人不讲道理,行事荒唐不说,还固执透顶。林晗被他阻拦,捞不着月亮,便似个遭人夺去心爱之物的孩童,垂着眼睛黯然神伤。
卫戈只好牵着他的手心,寻了处野草葳蕤的岸,与林晗并排坐着,遥望着湖心月华。清辉披洒了他们满身,高天云影徘徊,恰如置身寂寞月宫,被风中桂树摇落的、雨丝似的叶影击中。
林晗不哭不闹,安静看了会月亮。沙岸宽阔无垠,湖潮窸窣响动,从四面八方漫卷而来,激起空旷回音。
卫戈始终牵着他的手,草原夜里清寒,林晗的手掌逐渐冰冷。
“含宁看够了吗,天冷了,咱们回去吧?”
他耐心哄劝,蓦然转头,却见林晗睁着墨黑眼瞳,哪在看月亮,分明一直盯着他。
“回哪去?”
卫戈爱怜地碰了碰他耳垂,笑道:“含宁是将军,当然回营里。”
林晗眯眼苦想,懊恼地揉着脸蛋,自暴自弃:“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卫戈注视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眼神微动,揽着林晗,小心翼翼道:“你知道我是谁吧?”
林晗乖乖趴在他胸膛,两手抵到肩头,不假思索:“你是桓儿。”
卫戈教道:“那你就是桓儿的小媳妇。”
这话放在平时,他铁定没胆说出口。此时此刻,趁着林晗酩酊大醉,便能像抛出穿上甜头的铁钩,诱哄天真小兽一般,欺负他一番。
林晗泫然欲泣,凝视着他如玉的面容,道:“你还有哪个大媳妇不成?”
卫戈抿了抿唇,故作高深,低声恐吓他:“当然有。你不要我了,赶我走了,我就去找别人了,以后你只能当小媳妇。”
林晗信以为真,被这恶狠狠的语气刺中心腔,飞快擂他肩膀,淌出两道泪痕。
“你这个负心汉。”
卫戈攥住他指头,不自觉也带些埋怨,心疼道:“你才是。”
林晗一听,顿时变本加厉地撒疯,拳打脚踢。卫戈阻挡不及,险些制不住他,便将人掀倒摁住,抽出林晗衣带,捆缚双手。
他故意板着脸孔,居高临下瞪着他。
林晗缩在草地间,鬓发蓬散,头上几缕草叶。满脸眼泪,偏偏气势汹汹,不住喘气,像是要扑上去咬他两下。
卫戈见他这副模样好玩,起了逗弄的心思,食指在他鼻尖轻点了下。
“小媳妇,反了你了,敢和夫君对着干?”
话一脱口,他便心神舒畅。能在林晗头上横行无忌的机会,简直是稀罕至极。
林晗哀苦绝望地喊道:“我要跟你和离!”
“平时说这种话,现在也敢这么说?”卫戈扬眉冷笑,挥手剥开他衣襟,“没良心的小东西。给你个机会,好好跟夫君认错。不然把你扒光了扔这。”
林晗偏头不认,须臾便被卫戈动手扯下衣袍,冻得瑟缩。
他仿佛认命,闭目垂泪,颤着声道:“我错了。”
卫戈欺身亲他两下,在他腿上捏了捏,道:“不是这样说的,要说‘我再也不敢了’。”
林晗浑身颤栗,被他手心碰过的地方像是有火苗在烤。
他止不住挣扎,奈何双手绑着,推不动身前的人,反倒扯得手腕刺痛。
轻微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力气,林晗两靥滚烫,只觉天旋地转,昏昏欲睡。别无选择,他唯有照卫戈说的做,嘴唇动了动,却隐约意识到此情此景下那句话中暗藏的耻意,难以出口。
卫戈冷静审视他,一心等待。
林晗蜷在草里,身子半仰,像灌了铁水般沉重。不一会便疲乏酸软,直朝地上坠,不自觉抬腰前倾,宛如抱紧浮木一样,胳膊攀靠着卫戈肩背。
卫戈等了半晌,耐心全无,乐意看他投怀送抱。
哪知林晗紧闭双眼,一口狠咬在他颈窝上。
月下风清气爽,草叶婆娑起舞,彼此影子交织进退,贴合一处,犹如岿然的磐石。
卫戈紧紧拥住他。
林晗原本冻得发抖,在他怀里慢慢回温,周身血流滚沸,如同裹了棉被,热汗淋漓。
他恍惚中觉得自己变成一只饥饿的野兽,吐出嶙峋尖牙,渴盼扎进血肉,贪婪吞食。而身边人任他予取予求,不论他变得何等不堪,永远不离不弃。
卫戈低哼两下,盯着他蹙紧的眉,揉抚林晗耳后青丝,温柔出言安抚。
“给你咬一口,你就不能说几句让我开心的话?”
林晗松口,留下一圈深红牙印,断续道:“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了?”卫戈紧追不舍,将他指尖牵引到渗血的齿痕上,笑道,“不说明白,我就以牙还牙了。”
林晗指端发痒,不禁往回缩手。
“嗯……再也不敢言行无状,惹你生气。”
卫戈循循善诱:“我是谁?”
“你是桓儿。”
“那你又是谁?”
林晗不语。卫戈长叹,两手重重揪他脸蛋。林晗吃痛,眼泪汪汪仰起头,紧咬齿列,含糊不清地啜泣。
“我、我是桓儿的小媳妇。”
第237章 山呼万岁
卫戈心满意足,倏然松手,脱下斗篷盖在林晗肩头。
“冷么?”
林晗靠在他怀中,两颊酸麻,接连点头。
“你弄得我好痛。”
卫戈闷闷地笑。他缩进他怀抱,侧脸贴着衣甲,感觉到胸膛的震颤。卫戈从腰间摸出一管筚篥,对着月亮呜呜吹奏。乐曲渺远苍凉,好似大地发出的低泣,蕴含着古老的哀愁。
林晗聚精会神地听。筚篥与呜咽的风交织回响,将他带到飘雪封冻的北疆,望见冰河角楼,旌旗蔽空。
一曲吹毕,卫戈收起竹管,嘴唇贴着林晗额角,温热的气息洒在他发间。
“我吹得好不?”
林晗道:“我看到了禄州。”
卫戈牵紧他的手,轻笑:“小媳妇,早晚要带你回去见我爹。”
“换首曲子吧,”林晗拉紧了斗篷,温声道,“今夜中秋,换首高兴点的。”
卫戈放下筚篥,从旁折了一茎草叶,递到唇边吹奏。这回的曲子最初不成调,像极深山空灵的鸟鸣,须臾,乐音变得宛转悠长,响彻云霄,宛如凤凰清啼,竟引得草原上飞鸟麋集,啁啾相和。
林晗失神地望着他。盘飞的碧霄落到他们身旁,高叫两声,啄弄铁灰的尾羽。
“百鸟朝凤……”林晗醉醺醺地笑,抬起绑紧的手蹭他,“朕要封你做皇后。”
卫戈停止吹奏。四野回荡着扑剌剌的声响,是乍飞的鸟雀拍打翅翼。
他在林晗额上亲了亲,低声道:“畜生讨嫌,我这是只吹给你听的。含宁,我们回营去。”
林晗没来得及吭声,便被他拦腰抱起。方才打闹一番,林晗衣衫凌乱,冷风迎面钻进斗篷,刺得他战栗不止,紧贴着卫戈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