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232)
他连连点头:“帮我拿着,让我试试这个水晶饼!”
卫戈饶有深意地望着他:“小口吃,慢一点。”
林晗咬下一口红彤彤、亮晶晶、冒着烟气的水晶饼,大嚼,脸慢慢皱起来。
“怎么是辣的!”
卫戈大笑,道:“里面加了姜汁。”
林晗苦着脸咽下,望了望手里诱人的糕饼,弃之可惜。
“哪有往甜糕里加姜的?”
“禄州的吃法。还有加盐的、加蒜的、加腌肉的、加韭……”
林晗连连摇头:“怪不得都说你们禄州人口味重。”
“冤枉。我不爱这么吃,小时候就不爱。”
林晗轻哼一声:“那你喜欢吃什么?”
卫戈认真地想了想,道:“梅花汤饼吧。”
“素淡,”林晗笑吟吟看着他,像是要报方才的仇,点头道,“怪不得呢,嫁过来给我做媳妇了。”
卫戈一怔,抿了抿唇,并不多言。
吃完糕饼,走上虹桥,去北市看“蓬莱山”。通河上万灯麋集,随波漂浮。河水夜幕与灯火相映,一湾荧煌光影,荡漾闪烁,如梦似幻。
“送灯会,”林晗注视着长堤边放灯的游人,叹道,“待会我们也来吧。”
卫戈全都依他,紧盯着林晗被灯火涂抹得温和可亲的侧脸,道:“好。手抓紧些,人多,别走丢了。”
林晗干脆两手并用,抱着卫戈胳膊,与他一同穿过虹桥上拥挤的人流,双眼兴奋地朝四周探看。
有个卖兔子灯的小贩站在桥畔吆喝,他见那些灯盏栩栩如生,玲珑可爱,开心得跳起来。
“卫郎!”林晗指着白兔灯,欢呼道,“你看那个!”
“想要?”
“嗯!”
卫戈为他挡着行人,两人颇费了些劲,从桥栏边挤到灯摊前。
千挑万选后,林晗心满意足地举起莹白的兔子灯,自言自语:“正好呢,桓儿也属兔。这兔儿和你一样乖巧俏皮、惹人怜爱。”
游赏一路,终于到了北市。林晗提着灯盏左顾右盼,满眼都是新奇,滔滔不绝:“我在宫里从没这么热闹过。宫里过年都是一板一眼的,忙着祭祀、上朝、乱七八糟的宴会,累去半条命。”
卫戈从容道:“做皇帝哪有和我做夫妻快活。含宁皇帝都做得,做个当家主母不是绰绰有余。”
林晗恼羞成怒,跺了跺脚,伸手去挠他腰。
“尽说些讨打的话!”
卫戈捉住他的手,威胁道:“你再捣乱,我就在这亲你了。”
林晗悻悻地缩手。街上到处都是人,那可不能由着他胡闹。
北市大街小巷都围着松柏枝叶扎成的篱笆,篱笆边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鱼龙戏水、仙人指路、四象临凡、天女散花……
北市口架起一座宽阔的高台,台上便是彩灯搭建的“蓬莱山”。灯山足有三层楼高,重岩参差,高低对峙,美轮美奂,恢宏巍峨。堆叠的岩石间奔腾着无数道水流,水汇聚到高处,便从断壁飞泻而下,宛如瀑布,叮咚作响,余音不绝。
山顶还有琉璃打造的宫殿,宫室中竖立着座座走马灯,灯里绘制了神仙传说,不知疲倦地旋转。殿堂八方彩带飘飞,环绕着万根明烛,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林晗过饱了眼瘾,惋惜道:“我们也做了灯呢。可惜跟他们走散了,也不知人在哪。”
蓬莱灯山上挂着数不清的瀑布,在其中游览久了,便觉得寒气缭绕。卫戈抓着他右手,轻声道:“我们去放河灯吧。”
林晗欣然应允。两人折返回虹桥,走上巨柳成列的长堤,从小贩那各买了个莲花灯。
细雪飘飘,石堤上蒙着层潮湿水意,在灯火里闪着粼粼的光。
林晗拿着纸笺和墨笔,道:“来许愿!”
卫戈写得快,捧着暖黄的莲灯笑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林晗一手拈着笔,冥思苦想,另一只手既要托着灯,又要拿着纸笺,很不方便。
卫戈朝他凑近,道:“花灯给我,我帮你拿着。”
林晗运笔如飞,抬眼瞅见他,大惊失色:“你看见了!”
卫戈忙发誓:“我没有!”
“不灵了!”
“没这回事,灵的灵的。”
林晗眼巴巴瞧着他的灯,道:“不公平,我也要看。”
卫戈对他这娇纵性子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哎,你呀……”
林晗捡起他塞在花心里的纸笺,缓缓展开,上书四字:长相厮守。卫戈索性也瞧了他的,同样是四个字:长命百岁。
彼此心照不宣,却都暗想,要是这两个愿望同时实现,那该有多美好?
年年岁岁与君共,百年之后,合为一坟。魂魄化作双飞蝶、连理枝。
莲灯放入水中,随波逐流,与万千灯海汇合,在深暗的夜里长明。
河畔冷风刺骨,林晗垂着头颅剧烈咳嗽。卫戈揽着他的肩背,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林晗身上。
“快午夜了。南郊报恩寺要敲钟了。含宁,我们回家吧。”
林晗从黑斗篷里探出脑袋,道:“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香?”
“送灯夜去寺里上香是旧俗,雪麓川那边还有夜间庙会,禄州人祭奠亡故亲友的。你身子不好,别去凑热闹。”
林晗听话地点头,与他一块往王府走。走到南市口,碰见几个心急如焚的手下,便搭乘马车,飞快往府里赶。
回到郡王府恰是深夜,天空中散着几颗寂寥的星子。南郊传来一阵渺远的钟声。
今夜尽兴,林晗身困神乏,洗漱一番倒在榻上。卫戈在前宅磨蹭许久,不知料理何事,蜡烛烧到一半才回寝房。半梦半醒时,林晗感觉到他掀帘上榻,便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缝,瞧见一抹皎洁的里衣领子。衣领敞开了条缝隙,精瘦肌肤若隐若现。
他浑浑噩噩睡去,陡然被人搂进怀中,后背贴上一副滚烫的身躯。亲吻不断落在脖颈,雨点似的,又急又密。
床幄里温暖如春,林晗懒洋洋的,不愿动弹,偏过脑袋敷衍回应。卫戈在他耳畔说话,嗓音远远近近,似幻似真。
“身子好些了吗?”
林晗心神疲惫,却知他话里何意,恍惚道:“怜惜点……”
他一下子便被掀翻,仰躺在榻上,呻吟一声,腰间一重。
蜡烛扑朔,林晗迷糊地转过脑袋,望见他摆在书案上插瓶的梅花枝。梅花开得真好,每一瓣都因春意舒展了,在微风里颤颤悠悠。
他也好像化作了一朵花,攀在峻峭枝头,随着春风徐徐展开,翘首承接雷霆雨露,怒放着,瑟缩着,浓艳芬芳。
头一回太快太急,久别重逢,骤风暴雨。接下来的几回才得以细嚼慢咽,品食着彼此,甘美如饴。
灯烛燃尽,室内沉入寂寂的黑暗。卫戈汗涔涔的手臂紧拦在他胸前,林晗的指头拂过那些山脉似的肌骨,低喃道:“明明年纪比我小,长得这么高大?”
卫戈在他身后餍足地笑了声,带着鼻音。
“上天让我来做你夫君的。媳妇──”
他埋在他颈侧亲昵地磨蹭。林晗痒得缩起肩膀。
“哎。”
屋子里静了一瞬。卫戈忽然道:“好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一直这样叫你。”
“又没人不准你叫。都让你……那个了这么多回,叫几声无伤大雅。”
“等你做回天子,也能叫?”卫戈突然执拗起来,“你以后,会不会三宫六院……”
他抓着他的手,道:“含宁,君臣身份悬殊,你我不会渐行渐远,形同陌路吧?”
林晗被他问得不知所措,陡然想起他赶了他那么多回,最后一次决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为谁动心。
兜兜转转,他还是这么爱卫戈。情意分毫没有随着时岁消退,反而更浓烈了。不由自主,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