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00)
林晗勾住他的脖子,二人在褥间滚作一团。干柴烈火,越烧越旺,冷不防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卫戈这时已经有些发火,不耐道:“什么人?”
“世子,是我。”门外传来声音,“独孤毅。”
林晗慢悠悠地换个姿势,侧躺在榻上,单手撑着额角,衣袖滑至臂弯,露出截白皙的小臂。
卫戈忍不住摸摸他的脸,继续盘问:“你有何事?”
独孤毅支支吾吾的:“……是大事。长公主令人传信来了。”
“你让他进来吧。”林晗说,“独孤毅也挺不容易的。”
平心而论,林晗对独孤毅颇有好感。此人忠诚可靠,知恩图报,即使林晗拿着裴信的戒指,独孤毅也不会高看他。
这很好,从独孤毅的态度便可看出独孤氏乃至燕云五姓的态度。忠于安国郡王,未来就很有可能忠于裴桓。卫戈要一鸣惊人,必定从燕云起。
两人都盖着被褥。卫戈坐起半身,替林晗拉紧领口,又把被子往上掖,直把他藏得只剩双眼睛露在外头,才沉静开口。
“你进来吧。”
独孤毅得令,推门而入,衣甲裹挟着细碎的雪花。他手上捧着封信函,垂首弓背地呈送到卫戈跟前。
待卫戈接了信,独孤毅连忙长舒口气,挺直腰背,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卫戈拆开信纸,匆匆扫过,神色怏怏地合上。林晗大概能猜到信中所写,一时也有些惘然。
“世子,”独孤毅问,“运画像的彩船就停在外头,如何处置?”
卫戈皱眉:“画像?”
林晗悄悄伸出手,从卫戈指间抽出信函,缩在被窝里细读。他藏在床榻里侧,独孤毅站得远,因而全然没有发现,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长公主先前就在替卫戈的婚事筹谋,听说他一声不吭跑到荆川来,颇为恼火,在信中责备一番。管教完儿子,她接着将选妃事宜提上日程,比之前急切了许多,着人运来一船豪族贵女的画像,让卫戈自己看着办。
还能怎么办,长公主“金口玉言”,他能违抗旨意不成?
卫戈看向独孤毅,郁郁寡欢:“你随便处置吧。”
“这……”独孤毅惊道,“这可不成,让长公主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
卫戈不动声色地瞅了眼林晗,轻声道:“那你拿过来。”
独孤毅立时神采奕奕的,交掌一拜,而后朝门外吩咐:“别愣着,快抬进来!”
林晗面无表情地听着动静。一串脚步声响起,似乎来了不少人,鱼儿似的游进暖室,把诸多画像放在屋子里。
“好了,都退下。”独孤毅喝退众人,把船门关紧,捧起几卷画像,悄声道,“世子,人都赶走了,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他展开一幅画卷,其上描绘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孩,不过豆蔻年华,已经能窥见倾城姿貌。独孤毅低声道:“这是燕云五姓女,名叫宇文爱。长公主说,宇文氏在燕云势力非凡,但终究不算贵门,比不得往年聂赵裴王四家,留着做侧妃,也算绰绰有余。”
他说得头头是道,卫戈却听得神游天外。独孤毅见他神情冷淡,以为是不愿,便换了张画卷,喜上眉梢:“世子你看,这是陶叶姑娘。长公主说,陶叶姑娘和世子是青梅竹马,你小时候可喜欢她。陶姑娘温婉可人,虽说家世比不上旁人,但一定能得您宠爱。”
卫戈止住他的话头,不悦道:“什么小时候喜欢。我六岁就离家,记得清清楚楚,没这回事。”
“可是长公主明明说——”独孤毅抓抓头发,“世子不喜欢陶叶了吗?那成,再换一个。”
林晗蜷起手指,指甲烦躁地挠着手心。他听着独孤毅滔滔不绝,那些欢喜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得他浑身凉透,耳边嗡嗡作响。
“世子你看,这位是长公主拟定的侧妃人选之一,与您简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林晗捏着被角,扬手掀过头顶,缩身钻进被子里。
卫戈讥讽道:“什么成亲,不过是互货罢了,何必说得这么……”
话没说完,他猛然一怔,屏住呼吸,单手攥紧了榻上被面,面庞一片通红。
独孤毅也愣住了:“世子,你这是怎——”
“出去。”卫戈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微微发着颤,紧接着屈起一条腿,像是在遮挡什么,“不要再问,出去!”
独孤毅百般疑惑,却不敢违抗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出门去。
等到人一走,卫戈立刻掀开被褥,将藏身其中的人拽出来。林晗坐稳身子,抬指擦去唇边水渍,轻笑道:“怎么不让他接着说了?”
卫戈把腿盖住,捡了条裤子穿,叹道:“你气什么,我又不会真的娶亲。刚才那般,也太胡来了……”
“娶亲?”林晗眸光流转,落在他潮红的耳尖,“你都已经娶了我,当然不能再娶。”
卫戈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就是再娶,也是娶你。”
“真不害臊。”
林晗倾身抱他一下,握住垂曳的衣带,聚精会神地为他穿衣。等到卫戈穿戴齐楚,他才揽起凌乱的里衣,整理自个的装束。
紧闭的船门忽然洞开,一阵风席卷而来,刮倒了几簇烛火。屋子里霎时变暗,待狂风扫过,灯烛复明,才得以看清此时的景象。
一个华服妇人端立在门口,头顶簪着八尾金钗,身上凤襦彩辉流光。
当康长公主捧着手炉,缓缓步入室内。十根指头状如柔荑,摩挲着黄金炭笼,指甲染了丹蔻,艳如鸽血。
她环视二人,冷冷地张开朱唇,道:“恪儿,许久不见。”
第111章 三人行
林晗不卑不亢,低头行礼:“姑母安好。”
卫戈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也朝长公主行礼问安:“母亲怎么到荆川来了。”
长公主淡漠地盯着二人一唱一和,抿嘴一笑,点上花钿的眉间却微微抽动,艳红指尖抵紧手炉,像是要划出几道刻印。
她静立不动,身旁萦绕着一股威压,云髻间八尾凤羽仿佛竖立的尖刀,额边凤凰口含垂珠,珍珠翡翠、玛瑙珊瑚缀连成串,宝光更映得她美貌逼人,令人胆寒。
许久无人说话,屋子里似乎凝了一层冰。长公主的视线越过卫戈,落在林晗眼中。
她与他对视片刻,忽而绽开笑颜,道:“你挡着母亲做什么,怕我吃了他不成?”
林晗习惯了与这帮笑里藏刀的权贵打交道,面不改色:“姑母疼惜后辈,自然不会把我怎么样。”
卫戈知道母亲棉里刀的性子,立时读出她话里的敲打之意,忙道:“母亲……”
“跪下。”长公主勃然变色,冷声呵斥一句,堵住了卫戈的话。
这一句像是扭开了闸门,她浑身都因怒意微微发抖,连凤钗珠串也碰撞作响:“越发没规矩,是母亲太纵容你了!”
卫戈一动不动,不怕死似的,闷声道:“你要是生气,尽管冲儿子来。再不济,我愿意立刻跟母亲回去领罚。”
林晗明白卫戈想护着他,但看这情形,长公主已经把他们的底细摸清,哪里是她走就能了事的。
他裹紧外袍,系上腰带,收拾妥帖,款步走到长公主跟前,恭敬拜道:“姑母,裴桓年纪还小,做错事情有可原,要是一昧罚他,只怕伤了母子情谊。”
长公主轻嗤一声,一双美目幽深晦暗,斜向他:“道理本宫明白。倒是恪儿你,被裴信宠坏了,变得骄纵任性,是非不分,如今更是恬不知耻,做出此等秽乱之事,丢尽宗室的颜面。”
卫戈见她如此言语,越发愤懑,道:“母亲,儿子不明,你用这些话辱骂他一顿,难道就是尊贵体统?”
长公主却只看向林晗,笑意不达眼底:“本宫和恪儿说话,你竟如此不知礼节,出言顶撞生母。裴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