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83)
林晗信步到他面前,温煦一笑:“这不是王先生嘛。”
王凝识相地躬身:“一介草民,不敢在衡王面前自居先生。”
林晗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重叠的马车上,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王凝道:“车中共有白银万两,都是草民十年来经商所得。”
林晗眉目一沉,冷笑道:“王凝,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都护千万别误会,”王凝和善一笑,娓娓道,“雪灾横行一遭,四方生灵涂炭,草民虽势单力薄,却愿尽绵薄之力,散尽家财,助官衙赈济州县父老。”
散尽家财?林晗快要憋不住笑。
他脸色稍霁,道:“你有诚心,我就却之不恭。宛康如今正缺钱,尽管放心,这些银子一毫一厘都会用在刀刃上。”
说罢,他便下令将银车护送到府库清点封藏。王凝盯着缓缓而去的马车,迟疑一瞬,低头拱手道:“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晗体贴道:“王先生到府中来吧。”
两人移步厅堂,林晗着人奉上清茶。王凝踟蹰几回,未等到茶来,便肃然道:“小民要向都护检举一事。”
林晗心知他是为了佃户的事来的,丝毫不着急,镇定自若地等着看他玩把戏,故作惊讶道:“你要告谁?”
王凝沉重地一闭眼,坚决道:“高柔。”
林晗愕然一瞬,舒展开眉头:“他不是死了嘛。”
王凝道:“高柔虽死,但此人横行宛康,为非作歹,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实在天理不容!”
林晗暗骂了句贼喊捉贼,仍是陪着他演戏,道:“高柔虽然死了,但他到死都是朝廷命官,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凝愤然举指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断子绝孙,天打雷劈!”
林晗抚了抚耳廓,悠然长叹:“那你就说说,他犯什么事了?”
王凝一阵为难,道:“此事说来话长。显历年间,朝廷曾拨款修建宛康城墙。高柔心生贪念,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据说中饱私囊了几百万两。”
林晗定定地审视他,暗自嘲道,好一出死无对证。
这王凝确是个棘手的角色,知道他要对付他,干脆托出底牌,先是献金,再是推出个死了的高柔背黑锅。看起来都像是臣服示弱,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反客为主,把自己把柄摘得干干净净,让林晗无处下手。
他半晌才启唇,眼神落在虚空中某一处,淡淡道:“他贪赃枉法,你怎么知道?”
王凝长叹一声,正要开口,忽然有个人影快步闯入堂中。
“含宁!”聂峥披甲带剑,风尘仆仆,径自凑到林晗耳畔,压低了声郑重道,“檀王来了。”
第195章 对峙
他略微失神,吐出个单音:“抓。”
从盛京到宛康走了不到半月,穆思玄真是十万火急,生怕吕应容攀扯出他的脏事。
聂峥道:“消息一传来,我便让人暗中封锁了城门。找个什么理由合适?”
“抓他还要理由?”林晗冷笑,“我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杀他。”
血债血偿,叫穆思玄明白,世上没人救得了他。
“好,”聂峥慎重道,“我这就去办,把人扣押住。”
“带到我跟前来。”林晗叮咛道。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一侧的王凝惴惴不安地立着,若有所思。
聂峥一走,林晗就变了脸色,温和笑道:“王凝,我今日没闲时作陪,你且回去。”
王凝陡然回神,沉声拜道:“草民告退。”
林晗轻轻颔首,盯着他款步远去的背影,半晌后踱出门去。
须臾之后,他便在庭院里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亲哥哥。
穆思玄立在数十铁卫之间,锦衣随风而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光凶狠如狼,不甘至极,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是你在捣鬼。”
林晗恶意地笑了笑,长身而立,居高临下地觑着他。
“兄长。”
穆思玄仿佛被噎了口苍蝇,脸色难看。
“你也配?”
林晗摩挲着指头,走下台阶,穿过几行铁甲,站到他跟前。
“你我之间的血脉却是斩不断的。既然到了永别的时刻,叫这一两声,有又何妨?”
“何必假惺惺,”穆思玄泰然自若,讥诮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能杀我吧?”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到苍麟军上,嘲道:“就凭聂峥这丧家犬?”
聂峥皱眉,克制着怒意:“檀王,放尊重些。”
穆思玄讥讽更甚,眼梢含着冷光,道:“穆含宁,你倒是好本事,不是傍上了裴桓,这么快又换相好?也对,自己从小养着的狗,是要贴心些。”
林晗冷眼凝视着他耀武扬威的模样,突然觉得乏味至极,激不起心底半点波澜。
来来回回,穆思玄只会用这些话来羞辱他。和羞辱息夫人一样的路数,他的耳朵已经听起了茧子。
穆思玄也不过是个小人,根本不够格做他的对手,林晗连跟他对峙的念头都打消了。
林晗淡淡地发号施令:“聂峥,把人捆起来。”
聂峥点点头,周围苍麟军闻言而动。穆思玄见他动真格的,嚣张气焰矮了半截。
“你敢!”
林晗笑道:“这话倒有趣。杀你跟杀条狗有何区别,我为何不敢。”
穆思玄被兵刃反剪双手,迫不得已跪倒在地,霎时灰头土脸,疯子似的咒骂。林晗听着心烦,便叫人去堵住他的嘴。檀王挣扎不休,两人齐上,竟制不住,只能由着他叫唤。
林晗单手握着佩剑,朝他头颅肩膀上比划,挑选一处合适的地方动手。
“穆秉恪,你敢杀我,你一定会后悔的!”穆思玄双目赤红,愤恨道,“你想登上大位,对不对?你可知道,孝哀皇帝就曾因屠戮宗亲差点被傅太后废黜,背上得位不正的名声,往后更被百官万民指着脊梁骨骂了十几年?”
林晗垂目盯着他,唇畔浮出丝丝缕缕的笑。穆思玄弯着脊背,脑袋几乎贴在地上,疯癫道:“你敢杀我,就永远别想回那个位子!”
林晗信手一刺,手中剑刃便没入檀王肩膀三寸,霎时鲜血淋漓。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转动,那墨晕似的血口便扩散开去,血流汩汩冒出,淌落满身。
第196章 酷刑
“我跟你不一样,”林晗一挑长剑,满意地盯着他霎时苍白扭曲的脸,忍不住笑道,“做了就是做了,还想着要什么好名声。穆思玄,你这样的蠢货,注定只能做踏脚石,不配与我争。”
孝哀皇帝被人诟病得位不正,可他执政期间谁敢造次。纵然傅太后临朝称制,最终仍是权力旁落,迁出盛京,在东都了却残生。
不论是谁,和天子作对,就是死路一条。
皇位之下尸骨累累,只要能坐上那位置,何论什么规矩法度、礼义仁德。有朝一日登临大位,皇权就是一柄最锋利的剑,轻轻一挥,便扫去所有质疑的声音。
万人之上,睥睨天下,举世朝拜,唯我独尊。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帝王。否则世间的英杰枭雄,何必想方设法趋之若鹜。
一个穆思玄,就能挡住他的大业?可笑。
鲜血淋漓淌落,积了一摊,汇到林晗脚下。一想到眼前人与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林晗便一阵恶寒,血肉发麻。
他猛然抽出剑。穆思玄失血过多,颓然歪倒一侧,捂住肩上血口,抖着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林晗木然地盯着那摊暗红,低声道:“想个法子,把他的血全部放了,一滴不剩。”
穆思玄一震:“你敢!”
聂峥微微一笑,踱到林晗身后,耳语道:“倒是有一样跟蛇池异曲同工。”
“讲。”林晗冷声道。
“水蛭。”
水蛭善吸血,附在皮肉上,觉察不到疼痛,实则已然血流滚滚。将人投入众多饥饿的水蛭当中,软虫爬满全身吸食血液,不出片刻,便如万蚁噬心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