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60)
林晗在梦中呓语两声,像是感知到他的触碰,眼睫不禁动了动,仰头蹭他手心
聂峥看两人衣襟凌乱,身上有股同样的熏衣香,顿时心如明镜,不再多问。
苏忱背着药箱匆匆赶来,仔细诊治过后,语重心长地留下医嘱:恩爱有度,务必节制。
聂峥板着面孔,目光沉沉,道:“裴桓,他到底不是女人,由不得你胡来。”
卫戈久久凝视着枕被间的人,手心轻轻抚摸着林晗侧脸,平静道:“我从未低看过他。聂将军不明白两情相悦,情不自已便想承欢燕好的心境,故而会生出这样的误解。”
聂峥面带薄怒,低声道:“你!”
“唔,”林晗艰难地睁开眼,盯着昏黄不明的烛火,嗓音喑哑,“回来了?”
卫戈朝他笑了笑,柔声道:“醒了,可有哪处不适?”
林晗攀着他的手臂,爬起来坐着,望见四下围了一圈人,揉了揉眼睛。
“有急事么,怎么都到这来了?”
聂峥压下胸中愤懑,轻声道:“人已经抓到了,如何发落?”
话音刚落,林晗精神一振,双眼中的朦胧之色一扫而净。
“关在何处?”
“暂时扣押在营中。”
“好,”他淡笑一瞬,扶着后腰,换了个姿势端坐,“提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聂峥微微颔首,便带着苏忱退下,快步出帐。待人一走,林晗便歪靠在卫戈肩头,指使道:“书案旁的箱箧里有副翡翠棋,取出来我俩下半局。”
卫戈替他揉着腰,道:“好兴致,不是要审人?”
林晗舒服地眯了眯眼,轻哼两声:“无碍,跳梁小丑罢了。”
第170章 弃子
卫戈步履轻盈,很快便取出他说的翡翠棋。二人在围屏间摆开棋局,闲适地对弈。帐中烛静声悄,一时只能听见翡翠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小豹子溜进军帐,在林晗脚边逡巡不止。林晗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指头,它便纵身一跃,矫健地跳上膝盖,在大腿上趴着。
林晗提议下棋,思绪却不在棋局上,十来合内便错子频频。他却心气高,不思力挽狂澜,便要一错到底,时不时抬头瞟卫戈一眼,双目间有股子欲说还休的意味。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不会让你的,”卫戈笑着,执起一枚棋子,在白玉棋盘上轻敲两下,“愿赌服输,输的人要答应一件事。”
林晗轻哼一声,看也不看局势,盲目落下一枚暗子,手上慢吞吞地拨弄着毛茸茸的豹耳。
“我还赢不了你这烂棋篓子?闭着眼睛也能让你认输。”
卫戈盯着纵横分明的棋局,小声提醒道:“盘角曲四,含宁,死棋了。”
林晗“唔”了一声,神思重回方格之间,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棋子。他腿间的雪豹眼目炯炯,忽地跳上棋盘一角打了个滚,搅乱了方做成的棋势。
林晗哈哈大笑,爱怜地抱起小猫,五指轻轻顺着头顶黑白相间的毛皮。卫戈把手中棋子放进篓里,无可奈何地注视着旁边一人一兽。
“耍赖。”
“它懂什么?”林晗无辜地睁着眼睛,不痛不痒地拍了拍豹子头,小豹呼噜几声,耷拉着耳朵,两爪搭在林晗手臂上,“好了,替你出气,教训过这小家伙了。”
灯火昏昏沉沉,如同蜜糖一般,照得人肌肤上也像是涂抹了一层糖酥。卫戈旁观着他们一唱一和,不禁笑出声来,眼神越来越温柔。
林晗放下幼豹,蹑手蹑脚地挪到卫戈跟前,俯在他肩头亲近。
“路上就吃了些干粮,好不痛快。”
卫戈眼神一动,摸了摸他头发,笑道:“想吃什么?”
林晗思索片刻,情不自禁咂了咂嘴:“樱桃。淋了槐花蜜的,就更好了。”
卫戈在他额边落下一吻,接着一提下裳,利落起身,踩着星月出门。
待他一走,林晗便从床榻上下来,对着镜子整理好衣装,顺手拨亮了烛火。
营狱距主帐有段路程,聂峥久久没把人带到,他又坐回到榻边,照着方才的印象摆好残局,独自厮杀。他铺好残局,随意下了几圈,便活了片刻前边角上的死棋,而后心满意足地一笑,把棋盘搁置在桌案上。
棋局方破,外头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兵甲响动。
“跪下。”
聂峥冷声开口,面目如同盛怒的修罗,狠力将一个娇瘦的人影踹倒。那人身量纤细,受不住这一脚的威力,像根脆弱的麻杆,腰肢一折,重重滚在地上,双手霎时就破皮见血。
他脸上蒙着根黑布,不偏不倚遮住眼目,立马忍着剧痛,颤抖着支起身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待我!”
林晗缓缓起身,踱到他跟前,垂目扫视着他一身的绸锦金绣。蔓枝垂花纹上沾了灰土,起了皱褶,不比往日绮丽,反倒怪异丑陋,像是瓷器上碰出的道道裂痕。
他淡淡一笑,负手而立,轻声朝那人道:“还记得我吗?”
烛火晃动一瞬,这轻飘飘的一声好似雷霆霹雳,倏然在吕应容头顶炸开,劈得他浑身一震,呆呆地跌坐在侧。
“这声音,你,你……”他的气焰顿时消泯,难以置信地张着唇,颤抖道,“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不可能,这不可能!”
吕应容的声音陡然拔尖,像是活见鬼了,迅速地往后缩,砰的一声,撞歪了桌案。
翠绿的棋子哗哗坠下,仿佛倾盆大雨,激起尘埃,回弹起落,在寂静的帐内簌簌作响。润泽的翡翠色被灯火一照,呈现出一股深暗的污迹,像是刀锋上淬的毒。
林晗淡淡一笑,偏头注视着他:“看来还记得。”
吕应容紧咬着嘴唇,靠着低矮的桌角,蜷成一团。
“把他解开吧。”林晗吩咐。
聂峥依言照做,铛然拔出匕首,挑断了蒙眼布和他手腕上的绳索。借着迷蒙的灯光,吕应容窥见眼前人的真容,不由得一怔,瞳中的惊恐更甚。
“你,你想做什么?”
林晗轻笑两声,眯了眯眼,叹道:“当初灵州的时候,我就放过你一回。王陵里躲避追兵的时候,为了救你,我还伤了手臂。”
他停顿一瞬,略微挑眉,像是沉入久远的回忆,继而道:“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吕应容紧攥着衣襟,眼神闪烁不定,像是面对着洪水猛兽,警戒地瞪着他。
林晗上前两步,稍稍弓着颈,淡淡笑道:“这张脸用着还舒服吗?”
“你究竟要做什么!”
吕应容畏惧他靠近,捂着胸口,状若疯癫地大叫。
林晗一举一动都淡淡的,却是步步施压,叫他回忆起做过的亏心事。那疏冷平静的神情里潜藏着可怖的压迫,震得他浑身发冷,呼吸滞塞,不自觉弯下脊梁。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吕应容越是拿不准他的打算,就越是害怕,越是煎熬,从骨子里感到战栗阴冷。他在他跟前,就像是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林晗轻轻一动,便能彻彻底底地碾死他。
吕应容见过林晗盛怒,此刻也见到了他发笑。相比之下,他怕极了他对着自己笑,这个人的笑里像是藏着深不可测的漩涡,凭他,永远猜不中其中藏着什么。
他脑中闪过无数可怖的画面,恐惧地揣测着。他会怎么对待他,他要痛下杀手吗?!
林晗盯着他,眼中暗潮汹涌,像是在逗弄一件玩意,扑哧笑出声来。
“那一刀没把我刺死,你是不是特别惋惜啊?”
吕应容惊了一跳,抖如筛糠,狼狈地往后爬。
林晗别开视线,瞥了眼烧灼的烛火,再度垂眼瞧着他,漫不经心地催问:“啊?”
吕应容咬紧嘴唇,双手奋力一撑,正欲从地上爬起来逃跑,脚底却踩中光滑的棋子,狠狠地摔了回去。
聂峥嘲道:“还不老实?”
林晗盯着脚边的棋子,冷冷发话:“捡起来。”
吕应容惊恐地瞪大了眼,眉目扭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