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55)
而世族之所以能巍巍不动如此之久,不正是靠着垄断土地,垄断官场。开科考试,寒门都挤进来了,要是比他们子弟有本事有能力,门阀还如何立足?此举简直踩中了这帮人七寸命门,他们不跳脚才怪。
欲兴科举,必然要先除世族,可要除世族,兴科举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怎么看,这件事都是个回环的死局。世族往朝廷里安插废物亲戚,可说到底,寒门子弟家境贫困,几乎全都读不起书,如今没有太多的寒门人才,整个官场还得靠他们撑着。
王经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进言道:“臣以为兴科考,除世族,必先筹办学校。宛康地处偏僻,没有世家大族,恰好能试验一番。”
兴办学校,一来可以打破只有世族才能念书的困局,培养民间英才,二来可为对抗世族储备势力。
林晗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不过办学校也是件危险的事,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进天牢的?”
再者,教书育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至少要等个十来年,才能见到成效。
他怏怏地叹了声,眉眼中尽是疲惫:“看来这件事真是急不得。说不定等我死了,也见不到英贤云集,吏治清明的那天。”
“含宁……”
他无奈地摇摇头,手心抚过小雪豹柔软的头毛,索然无味地吃着汤圆。
聂峥忽然道:“办学校也不是不行。宛康外国人颇多,许多人都信仰西方祆教。咱们在书院圈出一块地,给僧侣做道场,外头谁知道是在教书,还是在讲经。就算有人觉察到不对,谁敢滋扰神灵的地盘,对吧?”
大梁素来不会过多干涉在本朝的外国人,借他们做幌子,能规避不少眼线。林晗眼睛一亮,拍案道:“好主意啊!王经,这件事就交给你去……”
他哑然失声,仔细一想,瞥向聂峥:“你去办。”
聂峥一脸诧异:“我哪会教书?这些年只顾着军武之道,当初学的文史全忘了。”
林晗:“王经忙着查案子,分身不暇。我又没让你教书,你先去选块地,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带着手下的兵,把四处作乱的匪徒能抓就抓。抓了人也不要为难他们,让他们去修建学校,照例发放口粮工钱。”
聂峥如蒙大赦,长舒了口气。林晗盯了他半晌,直把人盯得头皮发麻,思索道:“谁说只能办文科,我偏要文武并举,以后不仅要有经天纬地的文状元,还得有保家卫国的将才。”
展望得越多,他眼中逐渐亮起点点星芒,嗓音逐渐雀跃:“文武二科也还不够,天文地理,农工数术,各行的英才都能谋得其位,尽展其能!等桓儿回来……”
“喵嗷。”
突兀的叫声打断了林晗的思绪,他疑惑地垂下脑袋,望向膝上的小兽。
雪豹也静静地瞧着他,前肢交叠,船桨似的上上下下。
林晗若有所悟,试探着再喊了声:“桓儿?”
又是两声幼兽嗥叫。
林晗搂着它柔软的肚皮,哭笑不得:“你还真叫桓儿啊?”
“喵嗷——”
他顿时闭上嘴,拨弄着厚实的爪子。虽不知为何这小家伙对卫戈的名字有反应,但这一通插曲倒是提醒了他。既决定了办书院,便要认认真真地做,需得起个寓意深刻的名字。
三人商讨良久,最终由林晗拍板定下,宛康第一所,亦是天下第一所官学,便叫稷明学院。
第165章 偏心
稷明二字,取的就是社稷清明之意。
计划敲定,聂峥当即出门去办差事。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路信差跨进院门,高声报贺。
“关捷大胜!诸公,天大的喜事啊!”
林晗连忙起身去看。前院已经炸开了锅,洋溢着人群的欢呼喝彩。身披战甲的军士蹲身半跪,将手中露布交予林晗。他来不及细看,都护府的属官尽数涌进了庭院,纷纷走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道贺。
林晗的注意力全不在乌泱泱的人群上,贺辞流水似的滑过耳畔,激不起半点波澜。他捧着塞外传来的公函,双手止不住发抖,心也提到了嗓眼,一目十行地览过战报。
燕云军七战七胜,先于默苍山斩首两千,往北追击达戎三百里,于葛尔河畔激战,斩首七千……三月末,再往北追击五百里,深入濛山西岭,袭荡番族聚落,番族人不得已放弃世代栖居的土地,迁移至濛山以北。
四月初,神出鬼没的王师三入濛山,与贺兰稚主力交战。桓儿斩首达戎右贤王,一战成名,威名远播塞外。
四日前,王师南下,袭击关捷,与青狼部贤王鏖战,杀贤王,再斩七千。
林晗凝睇着纸上的墨迹,欣喜得说不出话。十七岁,接连斩杀两位胡族贤王,扫荡西北塞外,何等英明神武。
可最令他欢欣的,倒不是人人交相称颂的捷报。当初卫戈走的时候,他满心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己身边,如今听说他得胜,这心愿越发炽热强烈。
林晗眼眶发热,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桓儿要回来了。
他忍不住拉着信差追问:“燕云军可说什么时候班师回朝?”
那军士脸上喜滋滋的,将另一封书信递予林晗。他手忙脚乱地展开看,顿时一惊:“贺兰稚要议和?”
有属官笑道:“燕云军神威降世,若不议和,王师长驱直入,打到他们王庭去,达戎就此灭国了吧。”
一言既出,众官异口同声地应和。
林晗沉思片刻,不置可否。他还没被胜利冲昏头脑,他们是胜了,可要打到达戎灭国,却是力不能及。
卫戈上次说,他用的是轻骑闪进,连续作战,千里追击的战术,以此消灭达戎军队的力量。事实证明,这法子卓有成效,可燕云军说到底都是人,一口气不喘奔袭一千多里打仗,总会耗尽军力,疲累不支。若这个时候还强撑着打下去,怕是会被贺兰稚翻盘。
他无暇应付官员们,便把他们交给王经,独自抽身进了书房,摆出地图查看。林晗的指头顺着墨笔描画的山川线条来回摸索,寻觅许久,终于在若泽草原腹地找到小小的关捷。
按照军队行进的速度来算,假如他们南下班师,不消几日就能抵达宛康。
林晗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手心微微发汗,指节轻快地敲了敲桌面。他转念一想,差点拍案而起,信报是四天前发的,那岂不是就在明后两天,便能迎接燕云军了!
如此一算,他更加坐不住,在厅堂里踱来踱去,也没心思再搭理别的事。王经打发了兴高采烈的属官们,转身进了书房,又拿了封书信,递交到林晗手上。
他以为是战报,飞快地拆了,定睛细读,竟是裴信给他写的,通篇只有两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林晗拎着信纸反复打量,云里雾里的,不知那人是什么意思。
“王经,”他凝神一想,把信函递给身边的人,“你看看,丞相在跟我打什么哑谜?”
王经接过看了,半晌才道:“丞相或许是觉得,同宗兄弟,血浓于水,应当亲善和睦,兄友弟恭。”
“哼,”林晗不满地瞧他一眼,“我还没把穆思玄怎么样呢,他来跟我求哪门子情?等真到他落到我手上那天,说不定我心情好,给他个体面死法呢?”
王经连连摇头,正欲劝两句,最终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不再多说。
林晗油然想起裴信真实的身份,他写这两句诗,莫非是在为同父异母的兄弟求情?思及此处,他又念到裴信安排明婳暗中保护平都公主的事。看来这个太子哥哥,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倒是爱护啊。
当初裴信在灵州对着卫戈赶尽杀绝,林晗还真以为,他是个毫无人情的角色,能从容冷静地向着至亲后辈挥刀。如今来看,并非是裴信冷酷无情,而是他把慈悲心肠留给了真正的血亲。
王经道:“陛下可要给裴相回信?”
林晗睨他一眼,笑道:“我懒得动笔了。你去跟他说,我想怎么对付穆思玄是我的事。他要是心疼了,就把人护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