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229)
辛夷和嵇风骑着战马,护卫在他车驾左右,两人都不服气。嵇风道:“怎么没有!城外雪麓川的百里梅花,那简直是天下一绝,堪比东都牡丹。”
辛夷催着战马,笑弯了眉眼:“等主公身子好些,咱们去雪麓川的梅林玩吧。”
一阵雪风刮来,吹得飞雪直打旋。林晗抱紧了炭炉,下巴藏进狐毛围脖里,两腮泛起红云。
辛夷忧心道:“主公放下帘子吧。冬日天寒,当心着凉。再走一会儿就到郡王府了。”
林晗听话地缩回帘后,忽然问:“聋哑村在哪?”
“在南郊,远着呢,”嵇风答道,“殿下问这做什么,那地方偏僻得很,连个鬼影都没有,不好玩。”
林晗笑道:“燕都有什么好玩的,带我去看看?”
嵇风想了想,道:“去看俳戏吧殿下,达官贵人都喜欢。”
林晗靠着锦枕养神。他奔忙惯了,一旦闲下来,倒真是浑身难受。
将近晌午,车骑穿过大半个城池,到了安国郡王旧宅前。王公宅第远离闹市闾里,周围清幽整洁。坊间大道上栽着两行粗壮参天的柳树,一看便知上百年了,光秃秃的枝条上缀满了米粒般的新芽。
子绡搀着林晗下马车,辛夷跟在后头,赶紧给他再披上一身雪貂裘。林晗打量着王府正面恢宏巍峨的宫门重檐,见外墙光洁如新,顶上的瓦都是锃亮的碧琉璃,便疑惑道:“有人住这?”
子绡道:“没人住。长公主每年出银子修整王府,养了一群奴仆管事,王府里还和郡王生前一样。”
林晗瞧着他白净沉稳的脸,道:“你怎么知道的?”
“整个燕都都知道,”子绡略微低头,交掌拜道,“长公主对郡王用情至深。”
林晗为难道:“那我要是进府叨扰,岂不是不大好?”
“临行前世子特意叮嘱过奴婢,说他早已知会过长公主,长公主也应允了,主公只管进府就是。”
林晗长叹一声,瞅了瞅高阔的朱门,便带着随从登上殿阶。王府奴仆早已恭候在前门,对他躬身行礼,缓缓推开虚掩的大门。
正门后是一圈宫墙,当中开辟出第一道宫门,匾额上写着“勤德”。内外两道高墙间横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端栽满松柏,仅留勤德门供人出入,宫门前的密树下静候着一列列青衣仆婢。
王府管事立在宫门前,不卑不亢地行礼:“衡王殿下。”
林晗轻微颔首,道:“先生尊姓大名?”
管事从容对答,规矩周到:“草民沈言,奉世子之命在此迎接殿下。外间风冷,请殿下快快进府。”
林晗欣然挪步,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宫门。门后紧连着广场,又通往一圈高大的红墙,墙正中开着二道宫门,宫门后就是王府正殿。
殿前修着条漫长的步道,步道两侧竖着几十根白石柱,每根柱头都盘踞着威武的狮子。
沈言一面引路,一面滔滔不绝:“此为排云殿。前宅西侧为仓房库所,东侧乃是王府各司诸曹。殿下日常起居在后宅,奴已派人收拾出几间宫殿,供殿下随心挑选。”
排云殿里处处锦绣,温暖如春。林晗放下手炉,寻了个地方坐着,扫视一周,目光所及处侍立着二三十个美貌婢女。
他许久没过前呼后拥的日子,很不适应,便让沈言屏退仆婢,只留身边几个心腹。
沈言道:“殿下来得稍晚了些。几天前送贺礼的车队便到王府了。”
林晗不解道:“什么贺礼?”
沈言拍了拍手。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捧着几寸长的礼单上殿,挺胸抬头,中气十足地唱念。
林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皱眉道:“都出去,我自己看。”
沈言挥了挥手,那两人便把礼单交到管事手里,恭敬地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林晗飞快读了礼单,原来是给他庆贺生辰的。他生辰在十月十八,戎马征战,不知不觉便忘了。这份礼单上不光写着卫戈送他的贺礼,还有聂峥的、赵伦的,几乎包含了所有部下的名姓。
聂峥送了两件裘袍,一是吉光裘,二是万翠裘,吉光裘不惧水火,万翠裘集百鸟羽毛做成,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赵伦赠了南海明珠十斛,王经献上古籍珍本一套,公孙先生赠送新制飞火枪……唯独卫戈送的最为别致。
全是活物,金狮一头,银象一头,白虎一头,鳞龙十尾,孔雀一对,锦鸡一对,凤凰一尾,麒麟一驾。
林晗合上礼单,对着烬夜明打趣:“我过个生辰,把你们世子高兴疯了。”
嵇风挠着脑袋,道:“师兄送的都是什么东西?”
沈言道:“珍禽异兽全都收进府库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林晗乐出声:“不急。桓儿送我的宝贝,怎能塞进库房受罪呢?王府这么大,总能找个地方好好养着。”
沈言露出些谦和的笑,道:“殿下不必担心。世子早就吩咐过,后宅的园子,殿下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林晗本来还担忧在禄州待得无聊,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叫人拿来纸墨,精心设计兽园。他照着脑海里的构思画了半天,总觉得差点意趣,便说要去后宅转悠一圈。
殿外飞雪漫天,辛夷撑着伞回来,笑容满面:“主公再等等,舆轿快到了。”
林晗在殿内品茶观书,手边几案上摆着数碟精致小点,惬意无比,轻轻嗯了声。子绡佩着长剑,恭顺地移到他身侧,轻声请示:“主人,王府外有个人要见你。”
林晗捡了颗蜜饯,迟疑道:“叫什么名字,哪来的?”
“是个道士,”子绡垂头,“空山,江千树。”
第248章 魂牵梦萦
林晗一听,立刻站起身,急迫道:“快请他进来!”
须臾,一身月白袍服的江千树便翩然而至,峨冠博带,恍如仙人。
林晗注视着他从宫门外慢慢走来,撑着把素白的伞,身后背着剑匣,眼神干净空茫。
“江道长怎么到禄州来了?”林晗欣然走出殿门,立在飞檐下迎客。
“早便来了,”江千树收起伞,头发肩膀落了几粒雪,站在殿阶前凝望着林晗,“你一直在塞外,我只好在禄州等你们回来。”
林晗讶然,道:“空山近来如何?”
江千树沉默片刻,悯恻地看向漫天大雪,低声道:“一切都好。就是师父走后,太冷清了。”
林晗道:“你过来,我们进屋子说话。”
江千树摆摆手,取下背后剑匣,递到他跟前。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事情了结,不便久留。”
林晗接过剑匣,仔细打量。这匣子是精钢打造的,质地精纯,闪耀着温润的光。打开剑匣,里头静静躺着把熟悉无比的宝剑。
纯钧,天子之剑,他从望帝宫出逃时随身带着,后来为了跟胡商买马,便典当了。
林晗惊诧得说不出话,指腹缓缓摩挲着微凉的剑鞘。纯钧宛如浅眠的银龙,随时都会在他手掌苏醒。
林晗蓦然想到,可是现在他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遑论用剑杀人呢?这柄天子剑,倒真成了徒有虚名的象征似的。
“它怎会在你那?”林晗倒抽口冷气。
江千树淡淡道:“是师父带回来的。”
林晗瞠目结舌:“可,可我是在灵州当的剑,他怎么找到的,莫非他……跟我去了灵州?”
江千树眼眸落寞,道:“你那晚跳崖,也是他救的你。”
咣当一声,纯钧落地。林晗心如乱麻,清徽究竟护了他多少次?
江千树拾起地上的剑,交还到他手上,道:“我要走了,保重。他看见你受伤会难过。”
林晗怔愣地目送江千树转身,翩飞的衣袂好似怒涛狂雪,背影逐渐被雪幕吞没。
良久,辛夷走上前来,轻声道:“人已经走了,主公进殿休息吧。”
林晗压下翻涌的心潮,攥紧了宝剑,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