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拨重臣后他当真了(79)
书中内容与其说是术法, 倒不如说是仪式, 原始、古老、野蛮,翻起书页时李成绮似乎能闻到其中透出的血腥气, 确如琯朗所言,如此阴毒手段,纵得一时圆满, 终究反噬自身。
朝中不是没有会戎语的学士,然而书中所载不能轻易示人, 况且是李成绮这样的身份。
满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桌边喂鸟, 他显然是第一次干这件事, 手指微微颤着。
玄凤见人下菜碟,对李成绮尚算老实, 见这宫人眼生,又一脸的小心谨慎,当下作起妖来, 啾啾叫着往人头顶上扑。
满空来被吓了一跳, 不敢阻拦, 一动不动地站着。
李成绮听玄凤得意洋洋地叫, 偏头却见满空来取代了玄凤脚下踩着的那根杆的位置,满空来看小皇帝回头。
一时之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脸色先是通红,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唰地白了。
李成绮敲了敲竹管笔。
玄凤缩瑟了一下,往满空来的头发里藏了藏。
“过来。”
满空来顶着鸟过去,伸手轻轻地把鸟拿下来,双手捧着送到李成绮面前。
李成绮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好些人在他面前小心谨慎,诚惶诚恐,却唯独没有满空来这样的,好像下一秒李成绮就能杀了他似的。
惧到了骨子里。
李成绮将书往满空来那边推了推,“可看得懂吗?”
满空来没想到是这么个差事,捧着鸟上前一步,低下头看了两眼,朝皇帝点点头。
玄凤不耐烦在他手中,扇着翅膀飞了出去。
李成绮偏头问道:“会写字吗?”
这个字值得当然是汉字,满空来亦点头。
李成绮将笔递给他。
满空来愣了愣,抬头近乎于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成绮。
李成绮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笔,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满空来接过笔,他动作小心极了,仿佛怕将这支普普通通的竹管笔弄坏似的。
小宫人为满空来铺好纸。
满空来曲着腰,以这个李成绮看着都觉得不舒服的姿势伏在桌前抄写。
他身份实在低微,一言一行都如履薄冰,若李成绮无言在先,他什么都不能做。
李成绮以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道:“坐下抄。”
这青年人眼中的愕然与喜悦清晰可见,满空来总能给李成绮一种错觉,一种他时时刻刻非常,非常感激你,你能随着自己心中所想,肆无忌惮地对他做任何事的错觉。
只要给他一点点好,甚至连好都不能算的东西,就能让他为你心甘情愿地去死。
这感觉无疑能满足人心底那些说不出的阴暗欲望。
李成绮随手拿起一本由汉文撰写的书看。
但太可惜了。
李成绮从来不缺为他而死的人。
“你很怕孤?”皇帝随口问道,好像这只是一个不用深思,不用细思的问题。
满空来跪坐的身体一僵,他先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拼命摇头。
他胆子小的简直像是见到狼的兔子,这种镌刻不灭的恐惧令李成绮连逗弄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李成绮翻过下一页,“为何?”他问。
长乐宫的偏殿无疑是安静的。
风吹动用以装饰的纱帘,将光影切成一片片,落到擦得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满空来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那一瞬间的眼神何其仓皇无措,几乎在下一刻便看向李成绮,生怕皇帝不快。
李成绮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可恐惧却仿佛生了根,让他不能动弹。
他想起那个晚上,从天边燃起来得,比太阳还要绚烂的火光,足以融化冰雪,催生冰原上的花草。
平日总是白茫茫的,颜色寡淡无味的雪地,在那天被两种颜色染得艳丽,像是花,却不是花,满空来从未在荒原中见过那么艳丽的花。
在雪地上泼墨一般绽开的是,人血。
满空来眼中的惊惧无法掩饰。
他颤抖地拿起笔,落笔却稳,写出来的字一板一眼,虽不好看,但很规整。
李成绮看见这笔字突然觉得很一言难尽。
人有的事情做得到,人有的事情做不到。李成绮自己宽慰自己。
满空来写完,跪在李成绮面前,双手将纸奉上。
李成绮接过,扫过满空来所写,“奴年幼时部族覆灭,被昆悦部抓住做了奴隶,如此数年,朝廷大军一日忽至,奴见到了朝廷大军之威,今日见陛下,仍觉震悚。”
浓烈的血腥味与烧焦的肉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你经历过兰居之役?”
满空来垂首。
李成绮将纸扔到桌上,眼中似有审视。
那是他登基之后的第四年,朝中对改革阻力愈大,内有朝臣窥权,外有强国环伺,还有西边,万俟澜陈兵数十万,于周虎视眈眈。
李成绮知道,这场仗要打,并且必须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
他需要一场大胜,让边境安宁,让朝中反对之人闭嘴,让觊觎周朝者死心。
兰居一战,大获全胜。
那年冬日,李成绮拖着病躯,亲自至边境。
呼声万岁,如山崩。
那一战昆悦部族灭,战况惨重李成绮不是不知,若满空来当真亲历了兰居一战,深恐周朝不是不可能。
满空来低着头,一动不动。
“继续写吧。”李成绮移开了目光。
满空来拿起笔,继续抄写。
他轻轻地,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这时候方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在漫天冰雪中,他被冻得四肢几乎麻痹,却还是拼尽全是最后的气力,跟着那辆看起来最最温暖的马车。
但他很快被护卫抓住了,护卫惊愕于他湛蓝的眼睛,争论着他到底是不是头长着人样的狼崽子。
他面色发青发紫,在大雪中接近断气,突然那辆被皮毛包裹起来的马车上有人下来了,风雪太大,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记得那是个很温和悦耳的声音,那个声音说:“陛下想见他。”
他手中死死地抓着一把断刃,断刃上黏着血冰,差点冻在他手上。
断刃被护卫扯了下来,他像只幼犬似的,被拽着后颈,扔到马车上。
车内的热气让他恍惚。
恍惚是春天到了。
他呆呆愣愣地觉得那些死人和硝烟都是梦。
春天来了。
车内燃着暖意融融,又尊贵得不可攀附的香气,他吃力地抬起头。
他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仿佛裹挟着冰雪,甚至比冰雪更为冷淡的眼睛,他被这双漆黑的眼睛冻得瑟瑟发抖,可下一刻那双眼睛的主人便笑了,眉眼弯弯,一点红痣若隐若现。
这双眼睛的主人实在漂亮,比满空来见过最美丽的花都明艳。
他偏头,与身边的身长玉立的高挑青年笑着说了几句话,满空来耳边隆隆,什么都没听清。
满空来想,他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这样冷艳逼人又高高在上的人呢?
满空来握紧了竹管笔,须臾后又松开,安静地撰录书写。
“孤不想喝。”他听见李成绮说。
满空来悄悄抬眼,看向李成绮的方向。
李成绮趴在桌子上,却还不老实,垂下的发尾随着他的小动作摇摇晃晃,他下巴抵着桌子,这样看起来脸比以往圆了不少,有点少年人的稚气,“孤病都好了。”他苦着脸同谢明月讨价还价。
“臣早上还听见陛下咳嗽了。”谢明月不为所动,他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到李成绮面前,“陛下,良药苦口。”
李成绮苦着脸看那碗药。
他表现得如此天真,和方才冷漠迫人的帝王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今日最后一碗。”谢明月道。
“最后一碗?”
谢明月点头。
李成绮被苦药熏得神智都要尽失,他端起药碗,一仰头,咕嘟咕嘟将一碗药喝了大半。
几滴药液蹭在他殷红的嘴唇上。
谢明月取了手帕,给他拭了拭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