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拨重臣后他当真了(144)
李成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意味不明。
李旒平静地继续说下去:“行宫守卫不如宫内森严, 赵上行曾经暗示臣将于秋狩时起事, 请陛下加紧防务。”
周遭一时寂静, 李旒感受得到投到他身上的各种目光,然而他只是深深叩首, 一动不动。
谢明月方才受伤淌下来的血还在眼前。
他慢了一瞬,不然若以身为李成绮挡刀,他现在处境或许也不会那般尴尬。
过了许久, 也可能只过了一瞬。
在皇帝面前垂首跪拜等候发落的时刻永远都难熬,即便捱了再久, 也难以习惯。
赵上行的话时时刻刻回荡在脑海中。
赵上行说康王没死, 不仅没死, 康王手中还有一份惠帝留下的遗诏,其中新帝人选非是李昭, 而是康王。
赵上行说小皇帝受谢明月蛊惑,谢明月同他有旧怨,来日, 谢明月必借皇帝的手杀他。
赵上行说此事万无一失, 谢明月必死于乱军之中, 而小皇帝, 无论是杀了他,还是关押起来,皆由李旒裁决。
新帝登基不足半年,他恩宠尽失,羽翼被折,数次事宜与他有关,却并非他主使,可谓无妄之灾。
最最令李旒无法接受的是,小皇帝与先帝太像,因为太像,便让他更无法接受前后如此大的落差。
说他心中无怨,绝无可能。
但是……
李旒跪着,李成绮不言。
有人偷偷去看谢明月的脸色,谢侯神情淡淡,仿佛根本不将李旒所说放在心上。
殿中有人私语,若有若无地进入李旒的耳朵。
李成绮看了他许久。
昔年秋狩,李旒狩得白鹿,被视为吉兆。
李成绮赠天子箭,这是李旒获宠的第一步。
站在高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李旒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青年人竭力让自己毫无破绽,实际上处处是破绽。
李旒紧张时喜欢垂着眼睛,明明知道自己会抿着嘴角,所以刻意纠正。
当年少年人跪在他面前,亦是如此神情。
但是……
李成绮忽破颜一笑,这是今夜他第一次笑,非但没有让殿中气氛缓和,反而更加凝滞紧张。
“宣亲王,起来回话。”皇帝道。
但是,实在太像。
对于李昭的敬慕已刻入骨中,数年以来,早成习惯。
秋狩他获帝王称赞,忐忑抬头时,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美丽的眼睛。
小皇帝的眼睛,简直同先帝,一模一样。
看见那双眼睛,李昭忽觉自己无处遁形。
那头白鹿,究竟是如何来的,在半夜惊醒时,李旒也会想,先帝到底知不知道?
或许他知道,但当年他需要一个人压制,提点谢明月,需要一个人告诉谢明月,谢明月并非不可替代,倘若皇帝愿意,他可以有无数这样的宠臣重臣。
李旒撑着从地上站起。
李成绮深深看他一眼,“宣亲王为孤与逆臣虚与委蛇,孤很高兴。”
这便是,皇帝的定论。
议论乃止。
李旒的犹豫从此之后都是为了获得信息的虚与委蛇。
李旒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成绮。
于李昭而言,有一点不忠,便是全然不忠。
李昭不需人心服口服,当真满腹忠心,但决不可做出悖逆他的事情。
皇帝的反应在李旒的预料之外,后者愣了许久,方仓皇跪下,“臣为陛下尽忠,不惜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御医轻手轻脚地给谢明月上药,不知道碰到了谢明月哪,疼得谢明月闷哼一声。
李成绮下意识往谢明月那看。
他摆摆手,对李旒道:“王爷,请起。”
目光却落在谢明月因为上了药,红黑一片交织的伤口上,谢明月本就白,乌黑的伤药与殷红的血混做一处,愈发显得他肌肤半点血色也无。
“如何?”皇帝沉声问道。
太医小心翼翼了眼皇帝,决定照实说:“太傅的伤口虽长,但并不深,眼下看着狰狞,其实是因为用了药的缘故,陛下不必太过担忧。”
谢明月面色惨白,半阖着眼睛,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压出了小片淡色阴影。
“果真无事?”李成绮心情稍定,看着谢明月的脸色,心又提起,皱着眉问道。
谢明月这幅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谢明月就势轻轻往李成绮身上一靠,轻声道:“臣当真无事,陛下不用为臣担心。”
一道皮外伤有什么可担心的!
御医在心中呐喊。
他声音轻柔,此刻在李成绮听来却无端显得气若游丝,“真无事?”他又问了一遍。
谢明月抬眼,仿佛极不经意地看了御医一眼。
御医正好与谢明月淡色的双眸对视,顿时打了个冷颤。
平日里谢太傅待人接物温和清润,御医此刻却忽觉身上发冷。
再定睛一看,谢明月半靠着李成绮,规规矩矩的,不知碍于什么,连靠都不敢实实地靠着,驯顺可怜极了。
御医福至心灵,当即回答:“伤口不深,只是臣恐断刃不洁,还要劳陛下多多费心,免得太傅伤势加重。”
“臣有愧。”谢明月声音轻轻,“臣虽知有欲侯在陛下必然无事,只是看见有人拿着刀刃刺向陛下,怎么也坐不住,臣令陛下忧心了。”
李成绮明知这是谢明月惯用的手段,对着他苍白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又想起太医方才说的话,无奈按了按额角,然后将谢明月实实按在自己身侧,令他靠得舒服些。
谢明月惶恐般地垂下眼睛。
借着这个微妙的角度,李旒能清晰地看见谢明月的神情。
他唇角微微翘起,是个笑的样子。
却不知,是在对谁笑。
李旒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满空来早被拖了下去。
皇帝眼下不让他死,他便死不了。
长长血痕拖地,但在黑青的石板上,并不很明显。
唯一显眼的,只有被李成绮随手抛下的断刃。
万俟澜的断刃。
满空来或许是万俟澜的弟弟,或许是万俟澜的子嗣,但这都不重要。
满空来的身份,会由周朝来给。
殿中气氛沉闷许久,孟淳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不经意地向外看。
殿中大门不知何时紧闭。
琉璃灯在夜风中晃动,于有些昏暗的门口,洒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
他眨了眨酸疼的眼睛,忽地意识到,外面有东西。
或者说,许多人。
人影落在窗纸上,被无限地拉长了。
或许是后面太过安静,他甚至能听见,甲胄擦磨,拔剑出鞘的声音。
孟淳大惊,猛地转头向前看,皇帝竟毫无反应,犹然在低声同谢明月说什么。
气氛难以言说的诡异。
谢澈不知为何不在殿中,孟淳没法同小侯爷说话,硬着头皮推了推身边并不太相熟的人,“张郎君。”
对方惊魂未定,被孟淳一推,差点惊叫出声,待看清是谁后,不满地瞪着孟淳,孟淳朝门口一点下巴,他顺着孟淳的目光看去,亦看见了紧闭的大门。
是什么时候?!
而坐在前面的老臣们则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不对似的,时不时与皇帝说上几乎话,或者干脆同身边的人举酒聊天,气氛缓缓地热络起来。
戚不器早就注意到了大门紧闭,皇帝神情自若,谢明月脸上更看不出端倪,他就也安安静静地坐着。
李旒瞬间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禁军和大半欲侯皆在外面保护,无论是赵上行、奉谨,还是章逐薮,都不在殿内。
关闭殿门,则任何人都无法给赵上行通风报信。
况且赵上行暗示起事,却没有说在什么时候起事,谁知道他心中所想,秋狩有数天,也许在最后一日,也许,就在今日!
准备如此齐全,想来非是瞬时之功。
所以,皇帝早就知道?
早就知晓,早有防备,皇帝按捺不动,倘若李旒与他言明,则得皇帝一句为国尽忠,此事轻轻落下,倘若不言,那么,便是逆臣同党,其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