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拨重臣后他当真了(109)
他当时一口牙险些被自己咬的粉碎, 策卷又与他所准备的题目不同, 非是全然相反, 只区别在上下句,他满心都以为策卷要问如何治武备,看到修文德时差点吐出一口血。
咫尺之差,不过如此。
差距越少,他就越恨,越不甘心,恨自己,恨顾无隅,恨鹿鸣馆的侍人。
有人正大光明的打量,还不住窃窃私语,顾无隅在廷试之前本就风头极盛,又得皇帝另眼相待,怎不引人侧目?
秦博约无奈道:“你一定要在奉英殿里和我说这个吗?”
连原弘和都看了过来,目光中似有探究。
顾无隅悻悻闭嘴,朝监试官见礼过后才退出去。
有太监领着他们出去,李成绮对顾无隅不加掩饰的欣赏早就在宫人中传来,故而这太监对他们两个极客气,言谈中不乏吹捧谄媚之意。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顾无隅只得频频点头,间或接上一二句。
他心乱如麻,不知是高兴自己同小皇帝有过数面之缘,还是该惶恐自己和自己未来的最高长官称兄道弟,他脑中乱纷纷,圣心不可预测,前途亦未卜,唯一可以确定的竟只有李成绮真是个男人。
顾无隅苦笑了下,尝试着伸出手,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旁边引路的太监在看到他动作之后,眼中浮现出了几分惊恐,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人莫不是欢喜疯了。
鬼使神差之下,顾无隅忍不住回头,愈发远去的奉英殿侧殿已亮起了烛火。
读卷便在奉英殿偏殿内进行,先由八位读卷官看卷,择十份最优者呈给皇帝。
半夜,蝉鸣幽微,四下寂寥无声。
侧殿灯火通明,考虑到八位读卷官年大多事已高,八张桌子旁边都摆着一碳炉,偏殿内温暖如春,却无半点炭气,反而有阵阵浅淡木香。
李成绮静心看奏折。
近三年不理朝政,他不知晓的事务太多,李成绮又是万事不肯假手于人的性格。
故而每一桩大事的文书都要亲自看过,自习去了解当年的情况才能安心。
陈一白仰头,动了动酸痛的脖子,老人家目力不佳,看远处的皇帝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然而这人影腰背挺直,一动不动他却看得见。
先前李成绮要留在奉英殿,他不以为然,以为这少年皇帝最多在奉英殿坐两个时辰,不想皇帝不仅在奉英殿与他们一同简单地用了晚膳,竟留到了这个时候,期间无任何焦躁不耐之态。
如此心性,莫说是个少年,便是他们这些人中都少见。
十份卷子批阅好,一读卷官站起,正要呈报,陈一白却摆摆手,扶桌子站起来,将十份策卷接到怀中。
“老……”
陈一白示意他别说话,抱着策卷朝皇帝走去。
他毕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纵然看起来精神矍铄,步履仍有些蹒跚了。
李成绮听到响动抬头,见陈一白抱着策卷过来,便放下奏折,起身大步过去接了策卷。
陈一白神情有几分惶然,欲阻止而无法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皇帝把策卷接过去,“陛下,这于礼不合。”
李成绮拿过策卷,往桌子上一放,笑着回道:“叫老先生侍奉,却才与礼不合。”他虽笑着,但微微皱眉,显然对于旁人看着陈一白将策卷捧来却看着的行为不满。
陈一白摇摇头,解释道:“是臣老了,坐不住了,要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同旁人都无甚关系。”
李成绮命人赐座。
陈一白拗不过皇帝,只得坐下。
离得近些,方见少年人容颜艳丽夺目,灯光下,愈发显得颜色逼人。
李成绮摊开策卷,一面看一面对陈一白道:“老先生在看什么?”
陈一白历四代帝王,与李昭的先生有半师之谊,学养深厚,可称一代大家,为人不争,少涉朝中事,李成绮从不称其官职,只叫老先生。
陈一白德高望重,故致仕多年仍被请出来读卷,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陈一白听皇帝发问,反应了一息,才慢慢地照实回答:“臣见陛下天颜,觉得依稀与先帝有些肖似。”
听得殿中人无不失色,谁不知晓小皇帝性情恶劣暴虐,动辄责打凌虐宫人,他凭借容貌得国,本就得位不正,岂能允许别人言明?
一学士极紧张,竟忘了规矩,直直盯着两人看,提防着李成绮做出什么事来,一时脑中胡思乱想,若陛下真动手打人,他们改怎么过去替老师挡板子。
少年弯眼一笑,看得众人更惴惴不安。
“老先生是第一个说孤与先帝容色相似的。”李成绮分心道。
陈一白起身,颤巍巍地要给皇帝见礼,被李成绮命人阻拦,扶回到座上,“是臣言语无状。”
李成绮却道:“先帝得文谥,贤德自不必孤说,老先生说孤与先帝有些相似,是赞孤,谈何无状。”他夸自己夸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众人不明所以,都愕然于小皇帝与传闻中凶顽的少年人大相径庭。
周自李成绮前,历两平庸君主,大权旁落,内有朝臣窥权,外有强敌仗剑,边境部族虎视眈眈,意图北上,疆土被吞不知凡几,不得已与魏结盟借兵,名义为友,实则称臣,君王见魏主唯诺,如同臣属。
李成绮登基后,方收复失地,毁国耻之盟,外拓疆土,内治朝野,轻徭薄赋,激赏军功,登基数十年,周朝面目焕然一新。
数代以来第一位明君,没有半字虚名。
先帝崩逝后,谢氏专权,迎李愔为帝,明眼人都知晓少帝不过傀儡,皆心灰意冷,不期少帝如此聪慧,竟隐有李昭遗风。
怎不叫他们如见曙光般地欣喜。
陈一白愣了愣,旋即笑了,道:“陛下所言极是。”
李成绮看过秦博约的策卷,用词处处内敛,却并非平庸,藏锋于文内,千余言,竟制定出了个整顿吏治的框架,其用词之恭谨,意味之深远,反差大得令人咂舌。
秦博约稳重,廷试时并不因皇帝在他身边无所停留而有任何其他反应,沉静自若地写完策题。
稳重虽好,行事缜密,然这样谨慎的人行事难免不瞻前顾后,贻误时机。
李成绮看过其他九人策卷,都很有可取之处,字字报国赤诚,饶是冷情如李成绮,都免不得为之动容。
不过……他抬头,扫过殿中诸人。
却无顾无隅的策卷。
陈一白安静地坐在李成绮对面。
李成绮朝陈一白笑,慢悠悠道:“白日廷试时孤见有一贡人遣词锋利,颇得孤心,翻阅策卷,竟不在其中。”
侧殿静默无声。
顾无隅策卷答得极好,然其言辞激烈,内治文德事关吏治,眼下谢氏与李旒皆有窃国器之心,他们二人,皆是臣子,这样的策卷若被点得太高,于出题人,于顾无隅,于他们这些读卷官而言,都不是好事。
至少在他们看来,不是好事。
所以即便顾无隅再惊艳才绝,也不可能出现在一甲的名单上。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皇帝竟记住了顾无隅的策卷。
几人对视,都没有吭声。
这样做对顾无隅根本没有公平可言,他们都清楚,然而公正在强权之下并不那样重要,韬光养晦,以求厚积薄发才是最聪明的法子。
且,这种法子也能保全他们自己。
陈一白无言地坐着。
李成绮也不急,将策卷推到一旁,继续看奏折。
灯下,看久了就灼得人眉眼有几分模糊。
雾里看花似的,因为看不清,就更像。
陈一白起身,被太监扶着慢吞吞地走到自己桌案前。
那里,压着封锋芒毕露的策卷。
“老师。”有人看出了陈一白的意图,出声想要阻止。
于他们这些实权的官员而言,这时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眼下局势不明,谢氏意图难以看出,少帝无权,而宣亲王根本没有参与这次廷试,除却这三人,还有诸如太皇太后崔氏宗亲,太后国舅靖氏一脉,整顿吏治,势必将眼下朝廷中大部分位高权重者得罪了个彻底,贸然提携如顾无隅这样的人,太过危险,极容易危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