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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80)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 标签:年下 相爱相杀 师徒 剧情

  他叫阿鲤取了那件雪白狐裘来,旧服从年头收到年尾,难免压出丝丝缕缕的褶皱。阿鲤站到小杌子上奋力抖动,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正滚在沧浪脚下。
  阿鲤把狐裘夹在腋下,刚要俯身去捡,门外传来小厮的通禀声。他跳下小杌子,颠颠儿地跑去听了,转身时那物件已消失不见。
  “何事?”阿鲤还待再找,听得先生发问,捧着衣裳答:“宫里来人传话,圣人身子又大不爽利,今儿的早朝免了。”
  也是从一年前起,隆康帝的身子骨每况愈下、病痛不断,除了隔三差五的休朝,军政要事也大抵推给了内阁裁夺。于是乎,朝野关于龙体安虞的诸般揣测甚嚣尘上,朝会上亦有臣子试着动议立储之事,却都被圣人寻由搪塞过去。
  沧浪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想了想,还是落了下去。
  “横竖已经收拾妥当,吩咐人套马吧,去翰林院府衙。”
  阿鲤应了声,拔腿就往外跑,沧浪瞧人走远,方从背后拿出一直藏着的手。明明可见的掌纹正中,卧着的正是那枚狼牙。
  尘封一年之久,颜色剥落了些,但不妨碍凛冽尤然。沧浪抚过一遍不舍,再三犹难释手,直到阿鲤“蹬蹬”地去而复返,他才如梦初醒般袖了狼牙,在心底对自己,也是对赠主默念。
  “再等等。”
  入了翰林院,孰知陈笠到得更早,正在值房内一张张校勘昨日的黄册,见人来,头也不抬。
  “芙涯宫惊变,怎地收尾这般草率?”
  凡以波荡见于史册者,终是为天家百般忌惮。撰史之人纵不能文过饰非,删繁就简的技巧免不了化用一二。
  沧浪深知他的意思,褪去狐裘拍打着领上的水珠,说:“闹出真假天子也就罢了,那么多朝廷重臣碍于威势跟着指鹿为马,陈大人以为这种荒诞丑闻刊进史册,后世该如何想我大晏?”
  陈笠被说得哑口,摇着头颇带感慨地吁了一口气,将那一页轻轻揭过。
  隆康四年那场宫变,大雨把表面的平静击碎,暗涌无所遮掩,化作明里的狂澜,席卷着所有人来到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
  明黄卤簿,天子仪仗,华盖伞下是坐立难安的“隆康帝”。杨大智坦然行过礼,转头便吩咐锦衣卫把人从庑房带上来。
  大雨滂沱的宫门空场前,连日受困的阁臣们眼见两个一模一样的“隆康帝”,又惊又骇。然而宦海浸淫久了,谁也不是实心人,很快便看明白了眼前形势,也猜出了杨大智押他们来此的用意。
  二者择其一,余下那个将被当成犯上作乱的逆贼诛杀,决定权掌握在他们手里。然而经历了那回被刀锋按首的屈辱动议,阁臣们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麻木且迟缓,僵硬且畏惧地,诸臣子分明已经卸掉了全部的镣铐,仍像是背负着千钧重枷锁的囚徒,陆续转向那个把大晏拖进万丈深渊的天子。他们跪了下去,压抑地低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雨水流过面颊像泪一样。
  杨大智望着这帮权臣脸上的屈辱,感到无比地畅快。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文臣软骨”的附议者,当年如何义正言辞,今日便有多么的羞愤欲死。
  很好,很公平。
  他打了个手势,一条影淋着雨蹿到跟前。封璘看见那是头白狼,眼神与怀缨一般锐利,里头搁了点引而不发的杀气。封璘认得它,跟怀缨一样,白狼是若木基从小驯到大的近侍。
  “替你的主子办完最后一件事,告诉候在城外的羌人骑兵,大势已分,他们的弯刀可以出鞘了。”
  阿花闻令没声响,冒雨急掠的身形成了满场死静里唯一的生动。然而那生动于大晏君臣而言,却是正在拉开一场覆亡的序幕。
  “杨大智,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妄图引狼入室毁我百年基业,你、你痴心妄想!老夫糊涂一时,断不会再与你这等鼠辈同流合污!”
  跪地的人群突然起了骚乱,一名庆元年间的老臣满脸是泪,爬身而起。他顶开了毫无防备的锦衣卫,脚步越跑越急,最后急不可待地撞向城楼下那座蹲踞等身的石麒麟,撞得血光冲天,受了污的晚节在那一撞间再回完璧。
  即便如此,他的鲜血成全了自己,但却无法扭转颓势。
  雨中奔跑的白狼是一支离弦箭,途径血泊时不见分秒停顿。群臣在短暂的惊呼过后,神情或木然或痛悔,无一能摆脱绝望的底色。
  凌空腾出的黑影如石破天惊,生生刹住了急速飞驰的流矢。白狼被撞飞出去,就地打了个滚,起身时毛发戟张,喉间滚出的沉吼很快被一声尖锐长嗥打断。
  迟笑愚挥剑见血,马蹄踏翻锦衣卫的尸体,他抛出一颗女人头颅,扬声喊:“尔等受奸臣蒙蔽,错认吾主,而今回头还来得及!”
  杨大智缠着纱布,污血流淌,这让他看起来宛如烂泥淖里爬出的恶鬼,他不无鄙薄地冷嗤道:“内有鱼服重围,外有貂裘挂刃,迟将军要劝这些大人们往何处回头啊?”
  迟笑愚勒马,朝封璘的方向望了一眼,声若洪钟道:“先太傅秋千顷率京城义军勤王,誓死匡扶舆乘正统!”
  “一派胡言!”
  杨大智觉得不可思议。
  禁中大火之后,整个京城防卫在他的运作下改弦更张。封璘连失对宿卫的辖制权以及王府三千亲兵,直隶天子的五营兵马早就以拱卫皇陵和缉拿钦犯为由撒了出去,再加上定西将军王正宣的出走。现如今的京城看似壁垒森严,游弋在大街小巷的每一路人马其实都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杨大智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这从天而降的一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因为太过荒渺不经,杨大智反而于极端的不信中潜生出一丝不安。
  尤其当这路神兵与“秋千顷”三个字挂上边以后。
  “世人皆知,秋千顷早已畏罪自尽,如何还能调动义军,你休要信口开河!”杨大智掷地有声,额角却浮出了细汗。
  “开门,恭迎义军入城!”
  封璘几乎在话落的一瞬间遽然转首,只见两侧箭楼门扇洞开,千余名披坚执锐的士兵鱼贯雁行。
  他们服色各异、兵器各异,叫人不难看穿这其实是支临阵急就的部曲。可即便如此,数列人马动如洪流,静如山岳,铁壁一般横亘在锦衣卫与封璘之间时,在场众人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军阵铿然从中分开,主帅策马上前,一领黑金披风经雨不坠,随着马背的颠簸一时扬,一时落。来人未戴头盔,自来不群的马尾一丝不苟地梳成髻,束入白玉冠中,眼尾朱砂没了乱发遮挡,被雨水冲刷得越发醒目。
  “先生......”
  “秋千顷!”
  大雨落响。
  时间回溯到一日前,陈笠的死里逃生带来了隆康帝未死的消息,使整件事情逐渐变得明朗。
  两个隆康帝,孰真孰假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满朝文武选择相信谁。在人心惟危的当下,忠诚是最不值得相信的东西,迫于淫威而彻底倒戈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匡扶正统的关键与国玺和其他任何东西无关,而在于一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武装。
  这是沧浪苏醒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同时他也猜出了封璘原本的计划——闯宫解救圣人,转过头集结五营兵马与王府亲兵的力量,拥戴真龙回銮——沧浪以为这个计划并不稳妥,非但有夜长梦多之虞、
  万一营救失败呢?
  更阑烛灭,长风拂晓,沧浪便在那个深秋的早晨,换上了初入太学时的玉色襕袍,腰系招文袋,只身来到了京城最大的清谈馆。
  相传庆元三十六年春闱,状元与探花郎曾在此地有过一番争锋,二人一辩成名,也自此结下了金兰之谊。
  犹记园馆青林翠樾,衣巾细葛轻纨,谈坐间你来我往之人,皆为当年士林中的佼佼者。秋千顷因其谈锋新颖孑然人群,能与之一辩的唯有谈吐温文,但见解同样犀利的晓万山。
  论战结果如何,已是昨日朝露。比起在秋晓二人间分出个高下,人们更津津乐道于一段双凤颉颃的佳话。
  听闻内敛如晓万山,曾在清谈会后悄然赋诗一首,以“梅花香在骨,秋水玉为神”暗赞秋郎。当日他作完诗,因羞于示人而将素笺藏在袖口,却被春风吹开了袍袖。纸张不偏不倚跌入秋千顷怀中,秋郎含笑回应,留下了“诗文入我怀,君子相面来”的风雅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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