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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8)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 标签:年下 相爱相杀 师徒 剧情

  直到那次,新历年刚过没多久,兄弟俩原本说好趁他休沐返乡为双亲祭扫,是夜一封邸报,裹住了杨大勇的脚步。
  彼时他颇有怨言,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兄长也不与他计较,亲送他到渡口,悄么声往包袱里塞了两块糍粑。
  “等此间事了,我便赶回去。替我跟爹娘赔个不是,就说不肖大儿怠慢了。”
  万里风来地,烟波浩渺,杨大智驻足船头,远远看着兄长身形凝成一点,撇嘴仍想:“待向爹娘告了状,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后来一语成谶,杨大智以为是爹娘听见了他的腹诽,痛悔难当。他偷偷去兄长殒身的常平道,试图捡回杨大勇的尸骸,去后方知杀人者下令将“叛贼”尸身弃置荒滩,任由秃鹫啄食。
  满目破碎血肉、断肢残骸,与兄长身形相近的尸体不下十具,皆着一样服色。他们都是百名死士中的一员,血未干、身已残,英魂随海波荡远,归墟不见。
  杨大勇没能守好钦安县城,杨大智亦没能护好他的兄长。
  “所以你告御状,是为了给杨大勇报仇。可是他不战而降敌,”封璘指间转出薄刃,眼神随寒芒缓缓游走:“与军中贪墨有什么关系?”
  杨大智激动起来:“当然有关系!倭寇来袭前,兄长就任钦安县令不足两月。两月里他彻查衙署账目,发现之前每任县令每年向军部具文,报的都是五万兵士,可城中守军满打满算不到三成,近三万的缺额被人吃了空饷,光是一年军粮换算下来,足有七十万两银粮的进项!”
  封璘微微蹙额。
  “便是余下的三成兵甲,常年供城中士绅役使,鲜少操练,根本毫无战力可言。如此一支疲弱之军,如何能抵挡倭寇的坚船火炮?”
  杨大智换了口气,凄楚地说:“世人皆谤兄长胆小畏战,有谁知道,他不是不敢战,而是根本无兵出战。”
  封璘拭着镖,直到边缘处的锃亮渐有吹毛立断之象,才仰首问:“如你所言,那一年七十万两的进账都流向了哪?”
  封璘原本就为查军中贪腐而来,挖不着想要的东西,前缘于他就是一段沉底的掌故,听不听全凭心意。
  杨大智知晓这点,低声说:“这便是我要说的战败原因之二,仓廪空虚。”
  封璘冷嗤:“七十万两银,填不满衙署的一座仓,那得是什么样的无底洞?”
  “王爷当知,而今的朝堂瓜牵藤、藤牵枝,朋党之风盛行。白花花的银钱不似流水,”杨大智做了个指天的动作,“是要往上淌的。我猜兄长定是阻了一些人的财路,才被扣上通敌的帽子,欲置他于死地。”
  他飞快地瞟了眼封璘,大着胆子说:“先生当年是如何被贬为指挥佥事,又是怎么到的闵州,岂非事出同由。”
  倏然间锋芒快闪,杨大智未及反应时镖已噼啪打来,钉住他袍袖一角。
  “我说过,凭你有天大的理由,敢拖他下水,本王绝不姑息。”封璘的话里透着隐隐的危险。
  杨大智已无退路,把心一横,大声质问:“太师纵失忆,仍旧是大晏朝以白衣之身高中探花的第一人,王爷岂能用禁脔之名困他一辈子?”
  四面浓云滚滚而来,夜色沉得像是坠不住。封璘在阗阗雷声里思量,忽作一笑:“禁脔之名困不住,吾妻这个名号,你觉得怎么样?”
  天边惊雷轰然炸响,把杨大智的神识炸成了一朵朵烟花。
  海上气候变得快,前一刻月夜清朗,下一秒疾风骤雨,封璘惦记着厢房窗户没阖严,不肯久待。
  临走前,他撂下几句话:“杨大勇之死是因为通敌叛国,眼下没有实据替他脱罪,你不可轻举妄动。还有,你的命连同妻儿暂且由本王保着,敢在先生面前说错一字,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雨下了整晚,至天亮方歇。日头升起晒干了露珠,将昨夜隐秘一概抹去,除了遍身酸痛,和留在帐子上的余韵。
  那痕迹并不明显,但就是惹眼,沧浪枕臂瞧着,略微感到沮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抵死缠绵,封璘越发索求无度,也越发懂得取悦于人,失神的时刻有过,沧浪从不认为那是一种沦陷。禁脔的事业若得长久,止步风月二字便好。然而昨夜,欢愉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旁的情愫,让他不自觉向封璘倾过去,变成对方怀里的涸辙之鱼。
  仰其生存,这就很危险。
  沧浪哪哪都欠安,赖着不想起。直到怀缨蹿进屋,一颗狼头在榻上拱来拱去,他才懒散地撑着臂起身。
  “折腾什么,比你家主子还闹人。”
  拍掉狼头,那逞了凶、作了恶,还要装相扮无辜的家伙随后跨门而入,混蛋地说:“醒了?这一宿贪睡,早膳都误了。”
  沧浪一个眼神也欠奉,下地寻他的鞋:“偌大行宫分不了我一勺羹,我还是出去另谋生路罢。”
  封璘勾动唇角,拿出背在身后的软底快靴,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揽过沧浪双足:“一勺羹怕是难为,我瞧你老也喂不饱的样子,还以为肚量一样可观。”
  沧浪面颊微红,想叱其没个正形,视线却垂在了那双靴子上:“官中有令,庶民不得着靴……”然而他也知道,若还着以往的粗制草鞋,脚踝的伤迟早要磨破化脓。
  “无妨,”封璘替沧浪着净袜,套上靴,端详了一番大小,认真回道:“你不是别人。”趴在地上的怀缨闻言翘首,“呜”一声表示认同。
  姿势略僵硬地缩回脚,昨夜的千般横万般柔都烟消云散,沧浪仿佛成了一截实心的藕:“无羹,有碗粥也是好的,我快饿晕了。”
  封璘想了想,问他:“醉仙居新进了一个专做淮扬菜的厨子,想尝鲜不想?”
  本尊还没开腔,一声响亮的腹鸣先代他回答。在对方了然的笑里,沧浪惨淡捂脸,低头牵动了项后细碎的锐痛:“被什么东西咬了?”
  封璘眼神一变,翻出衣领替他系紧:“叫狼牙硌的,赶明儿给你把尖磨平了。”
  怀缨收起利爪,柔软的脚垫踩在氍毹上没声响。它弓背尾行,目光从那伤口一掠而过,挺高了身骄傲地想:自己的牙口可咬不出那么丑的形状。
  *
  醉仙居的风光盛在晚间,此刻正是海棠犹睡、宿醉未醒时分,进得院门,静悄悄的竟是一派恬淡光景。
  封璘对得起蠹虫头子的外号,打进来便轻车熟路,直奔二层干栏楼专为他辟出的雅间。陈设精巧,比之外间更有跃升。
  沧浪推开窗,但见一株芭蕉亭亭植在院墙东南角,宽大叶片兜不住隔夜的雨水,哗哗流淌如注。
  他脸微侧,疑惑地问:“昨夜落雨了?怎地一点动静不闻。”
  封璘端坐桌前剥莲子,撕掉莲衣,又拿细针剔莲芯,舞刀弄枪的手摆弄起这些精细活计,并未显出什么不合适来。
  沧浪瞧着可劲儿撇嘴,京城纨绔,讲究也忒多了点。
  “是你睡得太沉,雷声雨声都叫不醒。”
  沧浪耳根发烫,给自己找补:“得亏了玉老板调制的香料,来闵州以后,梦也少做,觉醒只觉神清气爽,思虑全无。回头劳王爷再向人家求点。”
  封璘剥莲子的手一顿,目光闪烁须臾,淡声道:“好。”
  他拍袖起身,端着碟子走到沧浪面前:“尝尝。”
  季夏荷凋,是食莲子的时节,然闵州多山靠海,塘泥稀缺。养莲观赏也就罢了,养来食用却显靡费。沧浪没有再想社稷蠹虫的事,默默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嘎嘣咬得脆响。
  “甜的。”
  “莲子去了芯,自然是甜的。”封璘微笑。
  长于蛮荒的狼崽本不怕苦,直到那年藕花深处,先生将剔了心的莲子塞进他嘴里,封璘才知莲子原来也可以这般甘甜。
  他又拿起一颗,趁沧浪启唇的间隙拇指探进去,在唇心轻揉慢捻,动作之熟稔,一下让人想到别处。沧浪吞咽着津液,眼梢泛起潋滟波光。
  “叮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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