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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62)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 标签:年下 相爱相杀 师徒 剧情

  面对咄咄诘问,封璘平生第一次无言以对。
  一场急雨后,暑濡消散,京城的晓风吹在身上,眉间生凉。
  “老爷今儿怎醒得这样早,呀,窗户怎么开着,下人也忒不小心了。昨晚下了整夜雨,老爷没能好睡吧?妾身吩咐人给您煮碗姜丝粥来。”
  说话之人是胡静斋的发妻崔氏,两人相濡以沫五十载,胡静斋待她向来敬重,从未有过纳妾的想法。可不知道为何,从七年前秋千顷“身死”、胡氏在党争中落于下风后,他对老妻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转变,自此要么在内阁值房当守,要么独自一人宿在书房,竟是整整七年未有过同床共枕的时候。
  胡静斋从窗前转过身,眉间寒意稍淡,长须上仍有露珠凝结,他说:“夫人不必费神,近来朝中多事,难免几夜不得好眠,还请夫人宽心就是。”
  崔氏仿若没有察觉他的疏离,走上前殷殷犹道:“夫妻一体同心,老爷的烦愁便是妾身最大的不虞,如何能宽心?”
  胡静斋迟疑片刻,错开半肩,与崔氏拉开咫尺的距离,说:“昨夜,我梦到千顷了。”
  又是一阵风刮过,梢头细丝扑打。崔氏鬓角沾雨,垂泪道:“妾身知道,若非当初我为了济安的事对老爷以死相逼,您与秋太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是妾身的过错,老爷若怪,只管治罪妾身便好,千万、千万不要自愆伤了身体。”
  胡静斋想替她拂去鬓上水珠,抬了抬手,停在半空,悄然捏紧拳头。
  还在很年少时,他与同是青春韶华的崔氏共饮合卺酒,龙凤花烛映亮了一张意气风发的脸。他执着新妇的手,诉说胸襟与衷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一体同心。来日你若生子,便取名济安,若生女,则道怜卿。社稷与卿,我当以命相惜。”
  再后来,两人儿女双全,可他既没能守好江山社稷,在内也是夫妻离心。
  家国两空,胡静斋时常陷入迷惘,不知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让信誓付流水,当年意气殁参商。
  得知爱徒尚在人世的消息,他的喜出望外只维持了一刹,深埋心底的惧怕的种子旋即破土。胡静斋不怕当年的罪行败露,他在乎的是被秋千顷勘破这段龌龊。
  那是胡静斋曾经捧在掌心的粹玉,亲手摔毁以后锥心刺骨。为了赎罪,他不惜违背在先帝病榻前发下的重誓,默许桑籍等人将言及皇家阴私的绝命书大肆传播。
  然而不论他做什么,玉碎都是无可挽回的事实。这两个字在他日复一日的噩梦里化作鞭影,醒时还带着拷问的痛苦。
  正当恍惚时,屋外蓦地传来叩门声。
  胡静斋转向门外,顺便挡了来不及擦干泪痕的崔氏,稳声道:“何事?”
  “江宁知府严谟遣人拜会。”
  胡静斋乍听名字觉得耳熟,细想历年考成,此人似乎都屈居末流,心中不喜,遂说不见。
  然而来通报的是跟随首辅多年的老吏,在外踌躇一刻,还是压低声音道:“来人说,有些关于首辅爱徒之事,想同您当面详谈。”
  *
  封璘定定地看着杨大智,随着日头初升,神情间并无回暖的意思:“这些都是高无咎同你说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胡济安是否参与了军粮倒卖,细查当年卷宗便知。高无咎在此一事上,扯不了谎。”
  回到住处,封璘仍旧显得心事重重。
  沧浪已经起来了,穿了一席月白常服,趿着鞋在廊下看阿鲤默写《千字文》,手边还放着官府新来的呈报。
  阿鲤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千把字翻来覆去也背不利索,沧浪问他“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下句是什么,他快把笔杆子咬秃了还是答不上来。沧浪气得要打他手心,那小子倒乖觉,尾光瞄见封璘跨门而入,撇撇嘴,眼泪说来就来。
  “先生要打我!呜,王、王爷,救我,呜哇……”
  沧浪翻了个白眼,戒尺有一下没一下扣在掌心,心道你家王爷挨打时,可没人替他作保。
  封璘揉了把阿鲤毛茸茸的小脑袋,变出一根糖人让他止了泪,使了个眼色,就让丫鬟把人带走了。
  院落寂静,气温还没有升上来。封璘捉住那虚张声势的戒尺,拉向自己,他们两人挨坐在一起,逐渐清晰的影是成双的。
  “清丈子粒田的差事已快收尾,圣人惩奸的旨意颁下来,原本还想静观其变的皇亲都慌了神,加上乱军入城也让他们跟着遭殃,派去丈田的官员几乎没有受到刁难。”
  封璘看过呈报,捡要紧的说了。沧浪枕着他,到这会还困得厉害,口齿不清地囔了句什么,封璘没有听清。他凑近,额头磕了沧浪一下,说:“先生,嗓子哑了呢。”
  嘶——
  沧浪懊丧地翻过身,跟封璘头对头,戒尺顺着胸膛往下滑,抵在小腹便停住不动。
  稍微使上点劲。
  “我说,高无咎作恶到头,临了却办了件好事,可知功过二字没有绝对。下回听讲,记得用心着些。”
  这地方卡的,真他妈要命。
  封璘呼吸一紧,想起杨大智所言,由不得又陷入了沉默。
  “过几日回京,会经过嘉定吧?”沧浪收回戒尺问。
  “嘉定?”封璘问完才想起来,先生祖籍嘉定,乃钟灵之地的簪缨世家。七年前秋千顷被诬告通敌,他用斩敌三千的军功为先生留全了秋氏宗祠,现就坐落在嘉定县城中。
  “先生是想回去祭祖吗?”
  沧浪说:“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输得是凄凉。【1】不孝子飘零多年一事无成,还连累家门潦倒,总得回去给列祖列宗磕头请罪。”
  眼见封璘眸中倏黯,他跟着又说:“顺道给他们引见个人。”
  封璘抿了唇,下意识地问:“谁?”
  沧浪不说话,视线斜过去,缓缓上挑的弧线里猫了一点坏,那神情已经代他作了回答。
  静谧里,尘埃拍打出盛夏的好光景。眼前这幕就像是在做梦,封璘低喃着“先生”,刚要伸出手,一声尖锐敲破了眼前幻梦——
  “圣上有旨,传兖王即刻返京,不得延误,钦此!”
  作者有话说:
  【1】唐张籍《征妇怨》
  【2】唐韩偓《五更》,原句“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
  多来点评论吧,每天在山洼洼里冻得手冷脚冷码字都慢下来了呜~


第52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四)
  隆康帝急传封璘回京的原因,很快便对他揭晓。
  三天两夜的驱驰途中,封璘从传旨内监口中得知,正当江南商战趋于尾声之际,一个传闻却在江宁和京城两地不胫而走——
  有人说,七年前在钦安城楼自尽谢罪的秋千顷并没有死,而是改头换面成了兖王殿下的入幕之宾。
  传闻既出,很快以三人成虎之势在唇舌间肆意流淌。百年皇城,高墙耸立,绝顶高手奈何不得的宫禁,消息不到半日便渗透进去。仿佛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毒蛇信,刹那间令圣人青了面色。
  “都知道殿下这回在江南大出风头,难免有那起子眼红小人躲在暗处嚼您的舌根。木秀于林,圣人心里明镜似的,此番叫您回去不过例行询问,好堵住那些个不安分的口舌罢了。”
  虽得内监如此抚慰,但封璘并未因而放松警惕。八百里加急来的圣旨,总不能只为询问那么简单。他叮嘱杨大智,务必尽快探知消息源头。
  车驾抵京之日,时值盛夏,寝殿内却是窗闼紧闭,历来供应不歇的冰块连宗影儿都没瞧见。
  封璘敛袍下拜,眉梢眼角有种很清爽的干净:“臣弟见过皇兄。”
  “阿璘回来了啊,赐座。”
  楹柱后传来一个孱弱的声音,透着与满屋子暑热格格不入的虚凉。封璘没有入座,抬头见隆康帝由宫人搀扶着,步履缓慢而疲沓,这么热的天身上居然还罩着皮氅。
  他行几步已是喘咳不断,黄德庸快步上前,恭身递过帕子。他不要旁人经手,自己用手帕揩掉了唇边白沫,勉强笑笑:“愣着干什么,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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