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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53)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 标签:年下 相爱相杀 师徒 剧情

  封璘说:“夫子之墙万仞【1】,亦恐刀劈斧凿。何况先生在我心里不是宫墙,是墙中细柳,漫说劈凿,折一下也不行。”
  无端成了宫墙柳的沧浪一阵轻笑,微微仰颈:“今日的流民骚动,你怎么看?”
  “我记得先生说过,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2】大凡有人想要暗中使绊子,事先必定放低姿态麻痹对手,这次的江宁府征田就是一例。”
  “你也认为城中豪户开放田庄、收容难民只是一记虚招,真正的重头戏都在抬高种价上?”
  封璘为沧浪卷起衣袖,像呵护一片琉璃般小意谨慎,“没有粮种,子粒田济民就是句笑话。灾民以为受到作弄,对官府的仇恨只需一声号召即可点燃。今日江宁仓若被攻破,明天谣言就会传遍整个应天府,‘你瞧,毁家纾难又如何,贱民就是贱民,喂不熟的白眼狼’。官民站在了对立面,江南局势只怕要大乱。”
  药粉洒在伤口,清凉之后掀起密密的锐痛,沧浪蹙额。
  “七家商社联手抬价,几乎垄断了整个粮市,这背后若说无人指点,那可真是天下奇闻了。”他缓抬食指,又轻轻放下,像在思索,又仿佛是在提醒,“官商勾结,一丘之貉。”
  封璘毫不旁瞬地注视着先生,擒腕的手略微收紧:“江宁府,是高无咎的老巢,七大商社之首的猗顿氏,也正是高家的姻亲。”
  听到这个万分熟悉的名字,沧浪几乎从胸腔震出一声嗤笑。首辅大人那里始终没有传来回音,想来沿途的暗杀是失败了,他们的宿敌如伤虎归去,沉寂一段时日后再啸山林。
  “虎怒将为冤,可说到底,江宁百姓又何其无辜?”
  这样的热天里,失望和愤懑令人如堕冰窖,指尖一点一点剥离了温度。似是感受到沧浪逐渐繁沉的心绪,封璘手掌下滑,不由分说抵开先生指缝,与他交握在一起。
  “今日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我会着锦衣卫细察,高无咎藏在暗处,煽风点火的事总得有人替他去做。先生放心。”
  沧浪用另一只手覆上封璘的,顿了须臾,对烛沉声:“那么这次,咱们就别轻易放过这只凶虎。”
  烛影摇曳,外间假寐的怀缨耳尖一支棱,狼跃而起,把探身向内的严谟吓了个半死。
  他连连倒退,视线擦着屏风外缘溜进屋里,打眼就见两只紧紧交握的手,严丝合缝,恰如灵犀。
  “谁在外头?”
  严知府喉间滑动,他深知这位兖王殿下性情乖戾,府里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更从未听说中意过谁家如花美眷。
  眼下这副情形,想退是不能够了,那两只手仍然亲密交叠,欲再往前窥探,含着热气的獠牙都要叫他死在几步之外。进退维谷间,严大人啪叽又跪下了。
  “王爷,官市丞来了。”
  作者有话说:
  【1】引自子贡尊师的典故;【2】《六韬三略》武韬?发启


第45章 陶卮入酒波璘璘(三)
  “江宁仓现有的粮货就只这些?”
  官市丞忙顿首道:“王爷明鉴,去岁入秋以来淫雨不止,开年又遇一场倒春寒,京畿四县均欠了税粮若干,再加上早前赈灾拨出去的那些,我同您交个底,眼下便是掏空江宁仓,也只能勉强撑过这个秋天。再往后还有春播呢?”
  堂内灯火昏沉,映得每个人脸上皆有愁容。沧浪重新戴好面纱,张口如泉流石上,有汩汩的低沉,“竭泽而渔,不是长久之计。”
  官市丞方才察觉屋中还有旁人,迟疑道:“这位是?”
  “户部下来稽查子粒田的官吏,”严谟及时掐断他,又问道:“你只说,应付今秋抢种所需粮货多少,天亮之前能不能筹措完全?”
  官市丞收回目光,忧心忡忡道:“筹措不成问题,可这官仓一开,咱们把后路也跟着堵死了。稻谷种下去能见丰收还好,要是不能,明年开春可是连赈灾的粮食都没有了。”
  严谟不豫:“天佑我大晏,到明年自然又是风调雨顺,岂有年年灾荒的道理。你莫要把话题扯远,再这么由着流民闹下去,咱们都得仔细项上乌纱。”
  商社蓄意哄抬粮种价格,以严谟一贯的为官之道,决计不敢同他们针锋相对,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开仓放种这一条。然而江宁仓的家底严谟比谁都清楚,官市丞所言并非杞人忧天。他不敢拍板,只好一拖再拖,拖到流民走投无路,拖到兖王的人马来。这烫手的热山芋,他自认兜不住,合该更有能耐的人来接。
  好一招祸水东引、以邻为壑,沧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市丞所言不无道理,此事干系重大,情势虽急,还当徐徐图之的好。”
  严谟听罢急了眼,心说你红口白牙承诺的明日一早宣读粮种领取之法,敢情刨坑给自己跳呢?他着急上火,冲口而出:“王爷还未开口,谁给你的胆子越俎代庖,你也配?”
  “咔嚓”的声音极细极小,但落在严谟耳中不啻惊雷——他这句未经思索的话语冲撞了封璘,茶杯在掌中被捏得粉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生气了。
  在场唯有沧浪不疾不徐,语气温和地说道:“为官避事平生耻,大人当真有忧民之心,何须等到兖王的舆驾来,方才等不及要开仓呢?”
  水滴声砸破寂静,敲得慞惶中人一个激灵,转而被更大的不安吞没。
  严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别院。兖王的无名之怒险些令他五内俱焚,而蒙面文官的话则精准踩中他的痛脚,把一副镇定假相彻底蹂成萎靡的灰烬。他恍惚中回望一眼,白日间那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
  “多年未见,果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人走后,沧浪轻声喟叹。他想起了某些往事,心情陡然变得不愉快。
  封璘亦默然。
  沧浪瞥见压在他掌沿下的一堆碎瓷片,但没瞧着伤口,抽出帕子抛过去:“与其生这无谓的闲气,不如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局。”
  封璘接过,“先生已有谋算?”
  “商事商治,”沧浪笃定地说,“仓廪要开,但粮种不能只作赈灾之用。高无咎想用商战挑起官民对立,进而阻碍子粒田改革,咱们要拦,只能选择迎战。”
  烛烬落,埋低一腔私语。
  沧浪整理着思路,条分缕析地说:“打赢这场仗的收益不只在于解决粮种之急,更要紧的是重创七大商社。外戚所以横行两朝经年不衰,除了朝堂上的经营,在野掌尽财货之便也是原因之一。你当高家这些年拿什么养的鬼头弥?七大商社就是他们在江南的掘金人!”
  封璘用帕子缓慢地擦拭指尖,一壁回味沧浪适才所言,“依照先生谋划,此战决胜的关窍,在于是否有足够的本钱以为支撑。”
  说到本钱,沧浪眸光倏黯:以猗顿氏为首的江南七大商社深耕多年,凿空金山还有银山。反观自己,全身最值钱的只有吊在脖子上的狼牙。
  封璘沉吟有顷,说:“商战事宜,悉听先生决断。至于本钱,我来想办法。”
  “你来?”沧浪诧然道:“光凭王府私库,只怕独力难支。”
  封璘捏拳握在唇边,难得不自在地咳了咳,“闵州清查贪墨那回,我曾请旨在夔川渡口开放口岸,允准民间商船出海贸易。这一两年夔川渡口业已壮大成夔川港,沿海借此发家的不少,与我也一直有往来,此番请他们相助应当不成问题。”
  封璘没敢说下去,因为他从先生眼里捕捉到一丝幽怨。想当初沧浪“沦落”得街头卖画,才给他换来了糖人,而他藏着几年的体己,到这会方肯吐露分毫。
  细想想,封璘觉得自己怪不是东西的。
  “一些海商曾说要与我分利,我没答应,攒着攒着就成了人情。”瞧着沧浪的脸色愈发难看,封璘越说越小声,“至于今日之后应不应,我听先生的。”
  月隐星沉,烈日东升,向着九州四海,痛快地倾下一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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