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我中意你(37)
“其实你爷爷和我外公同样,都是非常优秀的射箭选手,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你爷爷还要更加令人敬佩。”
这话将温随视线从书里拉回当下,“为什么?”
席舟抽出一本书,将上角的卷边按平,又重新插回去,整理好。
“他们两老在父辈时就彼此熟识,有回省里组建射箭队,他们相约一起参选,后来幸运地都被选上。当时国家竞技体育刚起步,各方面条件都很艰苦,但我外公说你爷爷比旁人还要更能吃苦,每天除了教练安排的训练,还总是自己给自己加码。”
这与温从简讲的差不多,温随也听他说温伯益为训练付出很多,可这就能称“优秀”吗?
优胜劣汰的道理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温随不会仅因同情就称一个人优秀。
不过席舟显然还有后话,“你爷爷是在入队第五年,因为竞争淘汰不得不提前退役的。其实这就是规则,虽然我外公很替你爷爷惋惜,你爷爷却说是因为他天赋平平才一直籍籍无名,所以不怪规则残酷,只怪自己能力不够。
“在我印象里,你爷爷看得很开,提起在队里那几年也从不避讳。但比起这些,我最佩服他的,还是他始终对射箭运动保持的热情,几十年如一日,从来都没变过。”
“对射箭运动的热情?”这恰恰是温随一直没能理解的。
不仅是温伯益,还有冉冉,乃至席舟,他们都有这种所谓的“热情”,单纯对一个运动项目的。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沣市发展起来以前,我们两家所在的地方还只是个小镇,更早那个年代村镇里读书识字的人很少,就好比我外公平时最不爱看书,了解新闻也是靠广播,但他却有这么一间书房,这副书架是前不久新打的,你看——”
席舟转身,抬手在书架最上排一比划,“整整这面书,全都是你爷爷翻译和整理的。”
这书架与席舟身高相当,从上往下……
温随视线逐排扫过,心里渐渐涌起强烈的不可思议。
“从二十八岁退役之后,第一本书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完成,之后越来越熟练,最多时一个月能整理出五本,关于射箭的古籍、遗失在正野史里的名人轶事,很大一部分甚至是手写抄录,但因为内容过于冷门,也没有专业认可,最终结果基本是无人问津,你爷爷却一直坚持,到最后床头还放着没完成的半本。”
席舟望了一眼窗外,“现在那半本放在我外公房间,他说想努努力,替你爷爷完成。”
窗外只能看见躺椅一角,想到那位鬓边斑白的老人家,温随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席舟外公没怎么见过原主,却一见面就喊他“小外孙”。
“你爷爷后几年基本都同我外公在一处,二老彼此作伴,我外公说你爷爷虽然总停不了折腾那些书,却早早跟他讲过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万一哪天他不在了,随便怎么处置,后人觉得好就留下,觉得没用一把火烧了,他都无所谓。”
“但我外公舍不得,这是他最好朋友大半辈子的心血,后来他就琢磨选一部分拓印后捐给省图书馆,另外又找渠道出了些书。只是印刷数量有限,你爷爷走后我外公看得更宝贝,我手头没有留的,不然在箭馆你早该看见了。”
这架书柜的玻璃门,下面三层都单独配有小锁,席舟拿钥匙依次打开,确实能看出,闫明生有多宝贝它们。
“你可以挑两本带走看。”
虽然席舟这样说,但毕竟是主人家的珍藏,温随没准备往外拿,只打算在这看一会儿便罢。
他注意到最后那层还有几叠是薄厚不一的本子。
席舟介绍,“这些都是你爷爷亲手写的笔记,还有些短篇传记翻译的记录,不成书的都收在这里。”
温随心下一振,“能看看这些吗?”
“当然可以。”
席舟帮忙把那些本子取出来,虽然纸张早已打卷,封面却仍是一尘不染。
书房有桌椅,两人相对坐下来,席舟不知温随想看什么,也没问他,同样找了本书来看。
房间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悄悄推开,席舟轻声问,“外公您怎么起来了……”
尽管足够轻手轻脚,拐杖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引起温随注意,他抬头看向闫明生。
老人对他点点头,“好孩子,你慢慢看,别着急。”
“……谢谢您。”
闫明生驻足观察了一会儿,温随低头继续专注查阅笔记,后来他便又出去了。
不同于书册,这些资料多数没有标题,温随一本一本逐段耐心翻看,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他找到了。
[明语将军传-手记。]
--------------------
第20章
=========================
前面一篇手抄原文, 后面两篇是译文,原文右侧的空白边密密麻麻都是朱笔标出的注释。
对温随而言,这些原文不过须臾间便能扫完, 先前他还有所怀疑,如今看到, 才确信那位野史高人的确神通广大, 不仅生平事迹与本人无差,甚至连宫闱传闻都记载得一清二楚。
可他偏偏又不写名字, 只称“明语将军”。
明知那名字是在侮辱他, 这种东西大约也只能出自那位天子授意, 倒难为他命人替他作传,总算还没肆意抹黑,桩桩件件算据实以道。
听见温随停止翻页, 席舟就知道他找到了,而后自然也看到那段文字。
“原来是在找这个?那我早该猜到的,这样你就不必找这么长时间了。”
温随听出他意思, 他以为席舟只是从闫明生处听说,原来他也看过这篇原文?
席舟确实看过, “好像是上初中时候看的吧, 我印象最深的是将军的母亲。”
“……”温随神色一黯,“为什么对她印象最深?”
“就觉得很特别, 是个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温随指尖点在纸上, 微微勾唇,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嘲, “将军通敌叛国, 你似乎也称他为英雄。”
听到这话, 席舟禁不住摇头一笑,“我夸人的词汇是单一了点,但确实是这种感觉,他们家包括将军的父亲,身上都有相似的英雄气,或者说侠气。”
席舟将自己面前的书翻过来给温随看,他也在读一段历史,“而且通敌叛国的事,史书不能尽信,三人成虎,轻易就能颠倒黑白,很多名人都毁在莫须有的罪名上,我觉得将军应该是被有心人陷害的。”
“你倒笃定。”温随随意翻过一页,掩去眼底零星细微的波澜。
他语调不以为然,席舟却认真道,“就凭有这样的父母,他家风正派,怎么也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温随不再与他争辩,评判古人是今人特有的权利,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坐在某处,听人对他盖棺定论,也听人谈论他的母亲——
[长公主幸东园,命左右射,不能中者罚之,又置针孔于前,自射中之,众皆叹服……]
[比武招婿,自射象牙簪,一发即中,文武不敢上前……]
[北乱,朝中无可出,长公主自请率兵,时怀六甲,帝允之……]
[百官奏请,劾长公主行止有违女子德行,帝命暂居府邸不出,形同软禁……]
[辛酉年初雪,殁,将军请与父同葬,未准。]
野史寥寥数笔,诉尽人短短一生。
其实还有许多这里未曾记录的,比如荣昌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姿容绝世,文武双全,当世男子都自叹弗如。
只可惜先帝昏庸懦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在位时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若非得亲姐相助,只怕早被赶下台。
再比如,长公主怀孕出征,彼时驸马同样在外领兵,夫妇二人一西一北,替国家守住半壁江山。
外人看来他们相隔千里,但应是彼此难得的知己,可实际是为国家安定,长公主不惜以婚姻做筹码,她要的只是驸马背后的家族,替弟弟守住风雨飘摇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