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我中意你(130)
很多优秀的射箭运动员都在得了这种病后不得不放弃。]
手机上的词条,短短一两段文字, 已经显出事情的严重性。
席舟让温随先别多想, 给康鹏教练打了个电话。
得知可能是黄心病,省队请来体运中心心理援助办公室的咨询师叶琛。
之前温随见过他两次, 但都只是在针对全队队员的日常心理训练时, 这还是第一次一对一咨询。
叶琛并没有上来直接跟温随说射箭的事, 而是先让他做了一份心理测评问卷。
初步浏览结果后,叶琛问,“你之前看脑科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方便说吗?”
温随回答, “脑子里有个血块,影响了记忆。”
“那现在呢?痊愈了吗?”
“上次检查血块基本没有了,记忆……应该算恢复了吧。”
“应该算?”
“……我也不确定全部记忆都有什么。”
叶琛点头道, “你是个很严谨的人。”他将问卷暂时放在一边,跟温随聊起最近的训练状态。
一番询问交谈后, 叶琛心里有了数, “可以确定就是黄心病。”
温随相信席舟的判断,已经有所预料, 被宣判时并没有觉得太沉重。
只是想到已经错过的冠军赛,到底不甘心。
“我为什么会突然得这个病?”
“不是突然, ”叶琛却说,“是有原因的, 这种病说白了就是一种条件反射, 或者说心理暗示。从成因看, 也是一种心理方面的问题,涉及这个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必然有水滴石穿的过程。”
想治病,就得找病因,叶琛在白纸上画出过程,替温随分析他的问题。
“射箭中两个重要节点是靠位和瞄准,通常你会检查靠位和瞄准后再撒放,时间一长,靠位或瞄准和撒放之间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叶琛说着点了点笔尖,“正常情况下的条件反射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你的动作出现丝毫偏差,它的反作用就会出来了,打个比方,偶尔某一次你在射箭的时候,通过自我检查发觉动作有微小的不到位,你有意识地想去修正它,这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温随皱眉,“我想修正,但修正不了。”
“是的,当你瞄到那个黄心,尽管‘主观意识’觉得存在问题,不该撒放,但‘潜意识’已经启动了撒放程序,你的肌肉不听大脑指挥,自己就想要去撒放了,你发现无法控制身体,潜意识和主观意识形成对抗,痛苦就由此而来。”
痛苦……温随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种感觉确实痛苦。
“主观意识和潜意识,潜意识是不是相当于肌肉记忆?”
“可以这样理解,是肌肉对黄心的识别和记忆。”
叶琛继续道,“每个人撒放前的关注点不同,黄心病表现也会不同,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手瞄准动作上的人,会在瞄到靶心和撒放之间建立条件反射,出现‘短拉’、‘瞄到即放’,也就是你现在的表现。”
短拉就是一旦瞄到靶心、拉弓手没能达到靠位就启动撒放。
瞄到即放则是拉弓手已经稳定靠位,但刚瞄到靶心,两肩、两手的直线调整还没稳定建立,肌肉和心理都不到撒放状态之前就放了箭。
这跟温随的情况一模一样,开始是瞄到即放,后来越调整问题越大,就成了短拉,在这两种错误的动作中来回拉扯。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原理,最关键的还是诱因,每个运动员都有得黄心病的可能,但不是每一个都会得黄心病,一般来讲诱因有两个,重复不正确的动作练习和心理状态的过度焦虑。”
“不正确练习和焦虑?”
温随自认练习的动作不该存在错误的,而焦虑,他迫切想早点去国家队,这算焦虑吗?
可他也并没觉得多焦虑,心态一直是他的优势和长处,哪怕现在得知身体出问题,情绪都还算稳定。
叶琛视线在那张测评问卷上落了一下,沉吟片刻,“你应当主要还是内因,比如受到关注度太高,或者制定目标急于达成,都会产生潜在焦虑。潜在焦虑和表象焦虑不同,你不一定感受到它,就像潜意识一样,这种焦虑反而更危险,它往往在最风平浪静的时候出现,一旦开始有了征兆,后面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比如,越相信自己,就越想着下一箭肯定会变好,无限制地增加练习量,加快条件反射形成。再比如,越是某个细节做不好,就越苛刻地关注这个细节,也会强化条件反射形成,你应当就非常关注‘瞄准’吧?”
“……是,”温随有些明白了。
因为之前无法瞄准靶子的问题,在席舟的帮助下克服后,的确形成了比较在意“瞄准”的动作习惯。
而在伏昌国射箭打仗时,所练箭靶和现在不同,没有黄心,实射瞄准更多是活物,不会这样一直关注在黄心上。
这算是他现在练射箭跟从前比最大的区别,所以他也自然而然会更关注瞄准。
两种因素作用下,温随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以瞄准定撒放的条件反射,有了黄心病萌芽的基础。
再加上最近一心想要快速达到目标,在偶尔失误后出现潜在焦虑,又以更加超强度的练习强化这种焦虑,所以才最终掉进了黄心病的怪圈。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克服?”
这是温随最关心的,两个月后就是世界杯沪城站组队选拔赛,他还能赶上吗?
叶琛给温随讲了几种干预训练的方法,“这些方法都是你之前用过的训练法,不难操作,黄心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但主要治黄心病没有药,得靠你自己跟自己去对抗,甚至抹除原先的肌肉记忆重新建立,相当于从头开始,这才是黄心病最折磨人的地方。”
“那一般需要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数年,”确实残酷,叶琛也不想说得太死,又道,“因人而异吧。”
前奥运冠军周玲玲曾因黄心病暂停比赛,艰苦训练两年才治愈。
温随低头看着桌案上的纸页,陷入了沉思。
叶琛知道他正在考虑和消化这个事实,便没打断,而是又拿起测评答卷,扫了一眼,然后从名片夹里抽出张名片。
到温随准备出去了,叶琛才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的心理测评,冒昧问一下,你家里有近亲属患抑郁症或者其他精神类疾病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温随下意识抗拒,尽管他瞬间想到梁舒。
短暂的沉默足够叶琛瞧出端倪,接着说,“有些疾病可能带有一定的家族遗传性,不是指表面,而是对人潜在性格的影响,你的测评结论表明,你是个容易执着于目标并且内心坚毅的人。但物极必反,一旦有偏离目标的情况发生,会对你的状态产生很大影响,甚至产生自我怀疑乃至走向另一个逃避的极端,这也是间接促成黄心病的一个潜在因素,你得学会正视自己。”
“你可以先尝试靠身体训练来矫正肌肉记忆,但如果还是不成,建议适当增加心理干预,这方面我可能欠缺一些,不能最大限度地帮到你。”
叶琛将那张小小的名片推了出去,“这上面是我的老师,他是专门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他在首城,你不是也在首体大上学吗?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寻求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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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哥,你没事吧?”
出咨询室时,袁锰就守在外面,除他外还有陶嘉、包括队里平时并没太多交流的队友们。
一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温随,仿佛他得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病。
温随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突如其来一股眼热,或许是郁郁的心情令他防线松懈,没预料就被那一张张面孔戳中了心窝。
温随眨眨眼,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喉头酸涩,气息不稳地强笑道,“我没事。”
食堂里,分桌吃饭,温随能感到大家都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