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福宁殿(上)(66)
赵琮见他这有条有理的样子,既为他欢喜,又觉难过。还是小时候好,好逗又可爱。如今虽更好看,却再也逗不得。赵琮有些无力,轻声道:“你去吧,不用你自己买宅子,朕给你置一个。今日你还回来,再在宫里住几日,外头宅子打点好了,你再出去。”
赵世碂知道他难过,顺着椅子便滑跪到地上,他仰头看赵琮,保证道:“陛下,我日后常来看你。”
“谁知你讲的话有几句真。再者,你已经十六岁,朕也要给你差事去做,哪能成日进宫来。”他伸手给赵世碂,“把外头的事都处理好,回来帮朕。”
赵世碂拉着他的手站起来,点头:“好。”
赵琮松开手:“快走。”说罢,便回头。
赵世碂定了定,回身走了。
赵琮暗自咬牙,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说是陪他用早膳,结果说完自己的事还是走了!
第96章 赵世碂去公主府送东西。
赵世碂不是独自出的宫。
大户人家的郎君, 出趟门, 哪个身后不跟着几人?
赵琮最看不得他受委屈,更不许旁人小瞧他, 叫了几个太监陪他一同去。要不是赵世碂坚持道坏了规矩, 赵琮的亲卫也是要跟着他一同出去的。赵世碂心中叹气, 却也知道赵琮是怕他再溜,倒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了, 当年一走了之, 没料到把赵琮吓到如此地步。
他也没想到,他在赵琮心中, 真的有这般地位。
他如今是再也不想着跑了。
这会儿再出宫门, 门边的太监与侍卫个个对他恭恭敬敬, 不过几日,一切又似五年前。且赵琮帝威日盛,如今这些人对他,比五年前还要尊重。
他上马, 很快便到元家茶楼的后院。
洇墨见他回来, 立刻跑出来, 高兴道:“郎君回来了!”她说完,便见到后头跟着的几个太监。
路远一同出来的,笑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小的路远,陪小郎君出来的。”
“……”洇墨听到这称呼,愣了愣,也笑, “大官好,婢子名洇墨。”
“洇墨姐姐好。”
几人互相道了好,赵世碂令路远等人去前头喝茶,他拉上洇墨进去说话。穆扶不好露面,在里头等着,见他进来,赶紧行礼。
赵世碂扶起他:“这几日可还好?”
“都好着呢,周立的账本子也已被小的找到。”穆扶边说,边将账册递给他看。
赵世碂翻开看了几眼,交给洇墨:“收好。”再对穆扶道,“你今日便回杭州,回到杭州后,先使人去将杨渊家暗地里搜一遍。”
“小的知道。”
“若是搜不到,便去苏州他舅爷家的宅子搜,一定有东西。搜到了,也别急着送来,传信于我即可,你好生收着。”
“是。”
“没我盯着,他们的训练也不可懈怠,你要盯着。”
“一定。”
“那几个与杨渊、周立勾结的场官,趁他们往返之时抓起来,别急着杀,关进寨里。”赵世碂一一说着,穆扶点头纷纷记下。赵世碂又朝洇墨道,“给我研墨。”
洇墨为他磨墨,他倾身写信,写好后交于洇墨为他封好。
他再递给穆扶:“交给我娘。”
穆扶应下,这时才有机会问:“郎君不回杭州?”
赵世碂摇头。
“那,郎君日后——”
“陛下怕是要给我派差事。”
“郎君要去哪个衙门任职?一旦这样,您魏郡王府所出的身份便要继续——”
赵世碂皱了皱眉,说道:“先这般,日后再说。”
穆扶点头,便要出门,赵世碂又叫住他:“你到杭州后,令虞先生来京城,带上五十人——”他想罢,五十人似乎有点多,会令赵琮觉得他有所企图,他改道,“二十人即可。此外,你再派人去趟福州。魏郡王府从前那位徐侧妃在那处呢,据闻是被贬到了盐场去,你令人去瞧瞧。宋州也得去一趟,赵廷在那里。”
“小的都记下了。”穆扶应下,出门离去。
洇墨这才赶上问:“郎君,您要住宫里?”
“陛下要给我置宅子——”
“郎君何不自己置个?”自个置的话,尽可挑自己喜爱的。
赵世碂理所当然道:“他要给我,我不能惹他不痛快。他高兴就好。”
洇墨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却又不知是哪里怪异,赵世碂这般迟钝的人就更不知道了。他又道:“只是既回来,咱们也得置点家产才是。你往外去找找,找些上好的田地与宅子买了。”
“婢子知道!”
“陛下给我宅子,怕是也要给宫女与太监我的。”他明面上,毕竟是魏郡王府的人,宗室之人,家中有太监与宫女也不怪异,“你往后得与他们打交道。”
洇墨笑:“郎君放心吧,娘子虽无故进了魏郡王府,婢子那时也还小,到底有穆叔安排,也被买了进去,顺当当地分到娘子跟前。婢子陪娘子在王府住了十多年,自明白这些,也知道如何打交道。”
赵世碂点头,低头想着还有哪处忘记交代。他一低头,洇墨便看到他头上的玉簪。她还从未见过他们郎君戴这样的东西,好奇道:“郎君,你发间的玉簪,好生别致。”
赵世碂想起赵琮亲手为他戴上的模样,不由露出笑意:“他给的。”
“……”洇墨愈发觉得怪异,只是赵世碂已站了起来,要往外去,她叫住,“郎君要做什么去?”
“出去逛逛。”
“郎君换身衣服罢,今日外头风尘大,骑马归来,衣裳落了灰。”
赵世碂也未多想,换了身衣裳,自然又是从头黑到尾。他换好衣裳,便带着洇墨与路远等人出去逛大街。
其实杭州的好东西有许多,只是回来前,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否则他定要带些礼物回来,如今只好在城内逛逛。且他有心去公主府看看赵宗宁,她到底是赵琮的宝贝妹妹,总要打点好关系。总不能往后见了面便是吵架。
他不缺银子,买起东西来,只问好看与否。他也知道赵宗宁喜好什么,她就喜好那些华丽的东西。去银楼,他挑了一套全珊瑚打制的头面,花去黄金百两。就这样,他还嫌不好。店家看到他这样的客人,笑得已经不见眼与牙,立即道:“郎君,这珊瑚是从海上来的,那头的大掌柜跟我说了,还有一批更好的呢!只是要等上几个月。”
赵世碂不在意道:“你制好后,便送去公主府。”他朝洇墨示意,洇墨放下三个五十两的金元宝,笑道:“这套头面的钱与那套的定金。”
“哎哟!原来是送予宝宁公主的!小的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那人还要再说,赵世碂已经转身出去。
洇墨笑眯眯道:“咱家宅子置好后,我来告予你,往后有好东西尽管送去公主府,回头来咱们府上取银子便是。”
“一定一定!”
赵世碂去公主府送东西。
赵宗宁虽看他不爽,但是哥哥喜欢他,又能如何?
且女子都爱这般精致漂亮的东西,她与赵世碂有仇,与首饰又无仇,平白送来的,为何不要。她大方收下礼物,还仔细看了一番,才让澈夏拿下去。
她喝了口茶,抬眼看他,挑起嘴角:“十一郎君此番回来,有何打算?”
“皆看陛下安排。”
赵宗宁冷笑:“十一郎君向来嘴甜,又有好计谋。五年不见,依然如此。”
“我这番送了礼,宝宁公主还要这般刺我?”
“本公主不与礼物作对,却是要与你作对的!”
赵世碂也很无奈,他与赵宗宁怕真是八字不合,上辈子被她杀了也就罢了,这辈子怎么也合不起来。他往后继续往这儿送大礼,就不信不能把赵宗宁送得好说话。
他原本打算走,却又想起孙竹蕴。
孙竹蕴,他上辈子时从未见过,赵宗宁的三位短命夫君中,没有此人。不过重生以来,已有太多事与上辈子时不同。这到底也是件趣事,他今日心思轻松,便问:“孙家那位郎君?”
“生是生得好看,会弹琴,也会说话,不卑不亢,实在是个妙人。只是身子不好。叫了宫中邓御医来为他瞧身子,邓御医暗地里告诉我,他幼时被下过毒,身子是真不好,日日都要吃汤药的。”赵宗宁虽与他不合,却也的确是不由便把他当家人,自然而然便道,“其实面首是个幌子,谁让孙太后惹我不高兴,我非要下他们家的面子。既非要带一个回来,我带个漂亮的回来,也是赏心悦目。”
“他生母是?”
“我没细问,据闻是个女使,早死,怕也是后宅中人害的,估计与他中毒之事有关。”
“那这人确要好好留着,万一日后当真能用到。”
赵宗宁赞同地点头:“他恨极孙博勋与孙家,一来便与我坦白。我瞧着,他还有事瞒着,并要告诉我的,否则何苦来我这儿?我也不急,他总会说出口。他平常陪我下棋,为我弹琴,也不错,我们君子之交。”
“那此人还有点本事,竟得公主赞誉。”
赵宗宁冷笑:“只要是心善之人,本公主自会善待,也会给予赞誉。但一些心眼儿黑得透透的人,本公主只会厌恶!”
赵世碂本在喝茶,听罢,差点烫着。他总算是知道了,赵宗宁是不会说他一句好话的。他既已将礼物送到,也不多待。他在宫中也住不了太久,这便准备回宫陪赵琮。
他骑在马上,慢悠悠地从街上行过,忽然便闻到一阵香味。
他侧脸看去,洇墨也是五年没回来,也不知道那是个甚。路远看了眼,笑道:“是如今京中生意最好的一家铺子,去岁秋末新开的,卖些糕饼点心!”他说罢,又小声道,“咱们陛下也有耳闻,总想着来试一试,只是从未有空闲时候,公主也道好吃呢。”
本已准备走的赵世碂回神,下马,走到铺子跟前。
铺子前许多人在排队,他高高大大地往那儿一站,旁人也不敢有怨言。更有小娘子瞧他长得好看,不由便痴了。
这么一看,赵世碂便看到了其中有一笼芙蓉饼。
他想了想,转身也去队伍后头排起了队。
洇墨、路远等人:“……”
洇墨上前:“郎君,婢子来吧,哪能您来。”
赵世碂摇头,坚定地排着。
洇墨、路远他们只好陪着,身边还有几匹马,倒比糕饼铺子还要吸引人。正排着,前头一位女使打扮的小娘子排到了,买了些点心,手上托着几个纸包,递进街边的一辆马车内。稍后,马车内却又走下一位小娘子,她扶着女使的手下来,脸红了半张,走到赵世碂跟前,轻声道:“这位郎君。”
赵世碂压根没听见,他脑中想着事儿。
小娘子脸更红,洇墨笑问:“这位小娘子,有何事?”
她低头将手中的纸包往前递了递,小声道:“见郎君在等,送予郎君罢,甚种类都有的。”
在杭州时,也常有小娘子送东西给他们郎君的,洇墨已习惯,笑着便拒绝:“多谢这位小娘子,此处东西难买,小娘子自个儿留着吃才是。”
“我……”
赵世碂听到动静,终于低头看了眼,她反而又将头低得更低。
赵世碂无谓地收回视线,往前又挪了几步。
那位小娘子到底转身又上了马车,马夫却久未听到赶车走的指示。
她的女使小声劝道:“三娘子,那位郎君身边几人,虽着常服,却似是太监,郎君定然是皇族之人。”
被称作“三娘子”的小娘子,正是上回在西大街被赵世碂撞过一回的小娘子。她咬了咬下唇,依旧通过马车帘子的缝隙往外看。
“三娘子,若是寻常人家,咱们家倒也有法子。只是这是皇族贵人……您也刚来开封府没几日,大郎也不久住京城,咱们到底人生地不熟的……”
三娘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走吧。”
赵世碂压根不知,他又无缘无故地惹得一位佳人的芳心暗许。他终于排到,开口就道要一笼的芙蓉饼。
洇墨赶紧道:“郎君!买这么多,凉得也快,买少些,还可藏在披风间。”
赵世碂一想也是,要了十只。
外头做的芙蓉饼不如宫中的精致,却又别有香味儿,据闻里头拌馅用的也是鸭油。赵世碂接过店小二递来的纸包,转身便往马走,洇墨给了店小二一角银子,也未要找。
路远正笑:“郎君,可要现在吃?前头有个茶楼,不如去——”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赵世碂已经先一步将那纸包塞进了前襟中,并又用披风将自己裹得更紧。他翻身上马,低头对洇墨道:“过几日宅子定了,我使人送信予你。”
“是!”
赵世碂一甩马鞭,往宫中行去,披风飘扬。
路远急急与洇墨打了声招呼,带着人也随着赵世碂跑了。
第97章 除了送过他一副画的画儿,还送过什么?!
赵琮正在崇政殿议事。
在大宋, 倒没有贱籍与寻常户籍之分, 人人都是一样的户籍。唯有盐户,户籍是独有的盐籍。尤其是淮南、两浙以及福建沿海地区, 盐户们, 生来便被束缚在盐场, 世代制盐,轻易不得离开。
若是被发现逃跑, 追回定要处以杖刑。
赵琮早就想把这项政策改了, 他一亲政便想着提高食盐的生产量,这几年下来倒也有些成效。只是因这独有的盐籍, 盐户们的积极性始终一般, 且盐民们大多过得苦。盐场复杂, 小小场官却有无数人奉承。他也知道,朝廷分派下去的本钱,怕是许多都已被场官吞下。
甚至有些还没轮到场官,便在其他环节中被人吞了。私吞盐本钱之事, 看起来简单, 好处理。实际上官员之间互相包庇, 一环套一环,当真难查得很。前几年蝗灾、旱灾,他根本分不出心神来处理。
少了、没了本钱,盐民们每岁还要制出规定数量的银钱,也无银钱修缮制盐工具,实在是苦, 不仅于民不利,于整个大宋的食盐产业也不利。
他想让国家更好的前提,并不是以压榨百姓为前提与代价。
他希望百姓也能过好,尤其向来少被人关注的盐民们。
盐官要治,盐制要改,便先从盐籍下手。
他思索这事儿思索了许久,今年遇到好年头,他打算即刻就改。
赵琮亲政也已有五年,官员们都知道这是位极有想法的皇帝,提出来的想法大多极为用处,也愿意拥护他的这些新政。赵琮也不沾沾自喜,他自个儿结合后世经验想出来的法子,总有漏洞,总要与这些官员好好商量。
此时正与众人商议着,恰好出现了分歧,赵琮拿起茶盏喝茶,抬头便见福禄进来。福禄走到他跟前,小声道:“陛下,小郎君回来了。”
赵琮看了时辰,早就过了午时,心中莫名不悦。
“他在外头呢。”福禄再道。
“叫他进来吧。”
“是。”福禄转身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福禄便掀开帘子,赵世碂走了进来。
出去一回,倒又换了身衣裳。
赵琮瞧他那一身黑,没来由又是气。
他尚未察觉到他对赵世碂有些过度的控制欲,他只是不喜欢看赵世碂穿得黑黢黢的,似乎总在提醒他这孤独的五年。他喜欢看赵世碂穿得如往年一般,似乎那样,那五年就未存在过。
他的小十一,便还是他的小十一。
赵世碂虽未笑,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只他见赵琮忽然冷下来的神色,也有些不明所以。五年前的赵琮不是这般的,那时的赵琮,性子别提有多好,反倒是他,总是在别扭生气。
他走到赵琮跟前,行揖礼:“陛下。”
赵琮回神,气归气,也总要办正事儿。赵世碂不管是什么样子,只要回来了,就是他除了妹妹之外最在意的人。
谁也不能欺负他,不能小瞧他。
赵琮也起身,将赵世碂叫到身边,对下面的几位宰相与心腹官员道:“这是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朕的侄儿,赵世碂。”
下面的人也赶紧起身,行礼。
“朕欲放他至朝中历练,只是到底去何处还未定下,他年纪还小,更少经事,届时还得你们多提点。”
众人连声道“不敢”。
赵琮再看一眼外面,说道:“不觉已是申时,今儿就到这,众卿归家去罢。朕的宫女做了些很不错的糕点,你们皆带些回去。”
赵琮深知人际交往需要的是什么,他虽是皇帝,不用讨好人,更何况是这个皇权至上的朝代。但尽管他是皇帝,下头站着的这些人,涉及政治与利益,总归是充满着心机与攻击。只不过是看谁的心机更深,看谁的攻击更为绵软罢了。
人心压根是种奢侈的东西。
但积水成渊,笼络人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招数更有用。可不要以为作为皇帝就是唯我独尊,无需人心。站得愈高,便愈加需要人心。往往关键时刻,才能看出集人心的好处。
可笼络这回事,多一分便是讨好,自降身份。少一分便是虚假,徒劳无益。
赵琮这五年来一直在缓慢地笼络着,度与频率把握得也极好。
此时下头官员倒是真心实意地又谢了一回恩,才按次有礼离去。
人走后,赵琮便蹙眉,直接道:“这身衣裳难看,不许再穿。”
赵世碂倒也未在意,他从不在意穿着,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纸包,递给赵琮,笑道:“芙蓉饼。”
“……”赵琮一愣。
“还是热的。”赵世碂边说边打开纸包,给他看,“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