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福宁殿(上)(23)
如今的身子已经比往日里好了许多,兴许是因今日真的太过疲累的缘故,才会这般唬人。
他回到殿中,躺到床上,喝了半碗加了人参炖的鸡汤,已经缓回了小半。
但他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架势太过唬人,别说是下人们,他自己都当自己快不行了。喝完鸡汤缓过来一些后,他才定了定心,知晓这还是体质问题,还是得靠慢慢养。
但福禄已去叫来了御医,一来还来了三位。
这阵仗就大了,宫中就住着他、太后和几位公主、太妃。公主和太妃们向来不管事儿,孙太后听闻赵琮出去一趟,回来是被人从马车上给抬下来的,顿时又惊又喜。
破天荒地,她亲自带人来了福宁殿。
染陶与福禄忙着照顾陛下,哪有空出来迎她,孙太后倒也不气,叫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与宫女起身,径自走入内室当中。
赵琮听闻孙太后来了,知道这回又能让孙太后得意好几天,他还挺高兴的,省得再去演戏。他扶着染陶的手,靠躺在床上,虚弱地看向孙太后:“娘娘——”
孙太后满脸心疼,打断他的话:“快别说了,好孩子,瞧你这脸色。”孙太后在床边坐下,细细地看了眼赵琮,眼圈一红,“出去一趟,回来怎的就这般了,我这心里实在难受。”
赵琮虚弱地笑:“是琮儿身子不好,叫娘娘担忧了。琮儿不孝。”
“傻孩子,这个时候怎还说这样的话!”
赵琮跟着眼圈一红。
孙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转身便去问御医的话,御医们再三保证无事,她才又道:“先头你要出宫玩,我就有些不放心,却又怕说出来,你生娘娘的气。你从小在宫中长大,我就怕你到了外头身子不适。如今瞧你这样,我当初便是要令琮儿你误会我,也应当阻了你的!”
说得好像他赵琮多不懂事一样,赵琮暗“哼”,却记得含泪道:“都是琮儿的错。”
“莫再说这样的话。我听说你宣了御医,怕得很,赶紧来看你。如今御医既说需静养,我也不久待。待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赵琮眨了一下眼睛,让眼泪掉下来,委屈地应道:“琮儿知道。”
“好孩子,往后可再不许随意出宫去了。”孙太后说得十分温柔。
“嗯,我听娘娘的。”赵琮也应得很乖巧。
孙太后十分满意,又交代了一番御医才离去。
赵十一本该在他的侧殿中用膳。他是个“傻子”,所以茶喜他们也不敢让他此时去福宁殿,生怕他扰了陛下。
赵十一也老老实实地用膳,吃了一半,屋外走进一个小宫女,面色不大好。
茶喜吓道:“怎么了这是?”那宫女,是她派去正殿瞧情况的。
小宫女弯了弯腿,说道:“茶喜姐姐,陛下还在床上躺着,御医说无大碍,婢子远远站着,瞧不见陛下的脸色。倒是太后也来了。”
“太后也来了?!”
“是,婢子站得远,只听到太后说往后不让咱们陛下出宫了。”小宫女说得无奈,再傻再不机灵,这些日子下来,宫女们都懂了些事。
茶喜听罢,面上的担忧便彻底无法散去。
赵十一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小宫女又道:“听了那些,婢子就站到门外去了。后头听到太后哭了呢,咱们陛下似乎也落泪了,但不知具体说了些什么……”
茶喜落寞道:“咱们陛下向来好性子,心又软。”
赵十一放下筷子,抬脚就往外走去。
“小郎君!”茶喜慌忙叫他。
他走得太过突然,已然拉不住,茶喜与吉祥大步上前追上他。
赵十一在担忧,担忧孙太后不会现在就想把赵琮给弄死吧?前世里的孙太后是还未恶毒至此,也尚有良心。但这辈子的很多事已与前世不同,谁知道孙太后还能不能保有那一份良心?
如今赵琮又要见使官,还出宫去魏郡王府,甚至纳了钱商的女儿。孙太后与魏郡王有一点格外相同,那就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逼急了孙太后,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到底如今是她站在高地。
赵琮在宫中几乎毫无帮手,好几位御医都在,药稍微用错,赵琮便没了。试药太监又顶什么用?有些毒药并不是即时发作的。
况且连理由都是正好的,谁让赵琮不听劝告出宫走了一趟?
赵琮身子骨弱,天下尽知,就这么去了,又有谁怀疑?
就如同当年的安定郡王,谁又曾怀疑过,他其实是被人给暗杀死的。
便是安定郡王妃……
赵十一越走越急,孙太后不该如此,好歹让赵琮过了十六岁生辰才是!
赵琮好歹要活得比上辈子长久才是!
他急匆匆地穿过游廊,倒正好与从正殿出来的孙太后一席人打了个照面。
赵十一走得太快,一时难以停下脚步,差点儿撞上孙太后。青茗立即挡在身前,不悦道:“放肆。”
茶喜与吉祥纷纷赶至,听到青茗这话,十分不高兴,却还是给太后行了礼。
起身后,茶喜低头,不卑不亢道:“娘娘,这是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来看陛下。”
青茗还要再说话,孙太后抬了抬手。
她眼中漫上几丝复杂,看向这个无意碰见的孩子。
长得和赵从德并不像,但的确十分俊俏。瞧他那脸,便可得知他的生母长得有多美貌。
赵十一是不会去拜孙太后的,他站着,任孙太后打量。
青茗正要命他给太后行礼,孙太后已经抬脚越过他们,往殿外而去。
“娘娘,那位小郎君一点规矩都不知。”青茗有些不满。
孙太后却没应她,也不知想些什么,回宝慈殿的路上,一句话都未说。
“哼。”赵十一暗暗不屑出声,懒得回头望一眼,急步走进福宁殿。
孙太后走后,染陶将几位御医请出了内室,内室中仅留她、福禄与陛下。
染陶担忧道:“陛下,太后这话,明摆着就是往后再不让你出宫了。”
赵琮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他都打算亲政的人了,谁还在意孙太后这点伎俩,就让她再得意些许日子。他从被中伸出手,想要把眼泪擦掉。也真是难为自己,这般境况下,还得陪孙太后哭一场。
但孙太后演技精湛,眼泪说来就来,他哪能不跟上?
人好歹争一口气。
染陶拿出帕子,弯腰正要为其擦眼泪,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她与福禄一同回头,见到大步走进来的赵十一。
“小郎君——”染陶诧异。
茶喜小声道:“婢子拦不住,小郎君要来瞧陛下。”
赵十一走近床边,便见赵琮在伸手抹眼泪。
赵琮放下手看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赵十一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喘气。
他头一回见到赵琮哭的模样,与上一回打了个哈欠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同。此刻,赵琮的眼圈完全是红的,眼中甚至有血丝,偏偏眼眶中含着的眼泪又是那样清澈,将那些血丝照得更为清晰。
些许水渍还停留在赵琮的脸颊与眼睑上,他不由就微微抬起右手。
赵琮已经先一步为自己擦掉了眼泪,又放下手,指向床边:“坐。”
他收回手,手在袖中握成拳头。
赵琮见他不坐,笑着问:“为何不坐?”
赵十一不明白,都被孙太后逼到这份上了,身子这般难受,哭成这样,赵琮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为何还能笑得这般天真无邪,又温柔可亲?
赵琮上辈子便是傻成这般,才死得那样无声无息。但凡稍微有点机智,也不至于被人肆意地玩在手掌心。
“小郎君?”
赵十一久久不动,陛下问话,他也不应,染陶只好开口。
“陛下要躺下了,小郎君。”
赵十一这才有了动作,他弯腰去扶赵琮,赵琮一惊,抬眼看他,却见赵十一满脸的严肃,竟是与往日的傻气不大一样。他心中又是一阵熨帖,的确是没白养啊!见他生病了,竟急成这样。
赵琮又笑:“朕没事。”
赵十一抿嘴将他扶着躺到床上,染陶想将赵琮的手臂放进被中,赵十一已经先一步这般做。
赵琮不免又看了他一眼,赵琮躺着,只能仰头看赵十一。
就是个小朋友啊。
被一个小朋友照顾了,赵琮觉得好笑,却又将手伸出来,拉住赵十一的手,问:“是在担心朕?”他安慰道,“朕的确无事,三位御医都瞧过了,不信你问染陶。”
染陶等着他问。
赵十一却从他手中抽回了手,转身又走出了内室。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连茶喜都忘记去追赵十一,唯有吉祥匆匆行了礼,跟着他跑了。
赵琮好笑:“真是个怪孩子。”
不过——
“也是个好孩子。”
赵琮看向染陶与福禄:“你们退下吧,朕要睡一觉。”
“陛下,还是要御医再进来瞧一眼吧——”
“无须,朕只是有些疲惫,现下已经缓过来。让御医再看,无非又是让喝汤药,难喝得很,从小到大朕真是喝怕了,睡一觉便好。”
染陶心疼又无奈,轻声道:“那婢子令御医们在殿中候着。”
“你来安排。”赵琮又看向茶喜,“你回去伺候小郎君吧。”
“是,陛下。”
“小郎君今日是否在郡王府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儿?”
“陛下——”茶喜目瞪口呆,陛下连这个都知晓!
赵琮暗叹,果然,当时他便觉得赵十一的表情不对劲。也难怪那孩子不愿意回郡王府,他殿中的宫女陪着呢,还被人欺负。但他此时实在是困得很,无劲再说话,只能轻声道:“明日待朕醒来,你来告知朕。”
“是。”
赵琮疲惫地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染陶上前,将幔帐放下,带人一一退出内室。
第37章 这话的意思便是防着将有人给他们陛下下毒。
从福宁殿出来时, 赵十一的左手还有些发抖, 那只手刚被赵琮握过。
赵琮的手掌,很凉, 十分凉。
他不顾殿外宫女与太监的诧异, 大步往侧殿走去, 走上游廊,离正殿越来越远, 他才渐渐放缓脚步。
“郎君?”吉祥也终于敢开口。
“不知孙太后说了些什么, 赵琮哭成那样。”
“那时,内室中应当只有染陶、福禄与青茗以及御医陪着, 恐怕难打听。”
“那个姓邓的御医。”
“小的记得, 上一回给您瞧过身子。”
“那也是棵墙头草, 今日他正好也在。”
“郎君是要从他身上打听?可他一个御医,小的不好与他接触。”
赵十一冷笑:“找他打听已是来不及,越是墙头草,越是胆小怕事, 思量也颇多。这些日子给刘显的那些好处, 也该收些回来了。”
“郎君是要?”
“他如今不是正好侍弄花草, 常有外头的人送花送草进宫来,他去搭上几句话也无碍。”
吉祥行礼:“小的明白了。”
“打听清楚姓邓的家中都有哪些人。”姓邓的胆小怕事,却也有好处,他不是孙太后的人。他不介意收来用。对于这样的人,只要抓住软肋,便可放心地用。他原本无意与这宫中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往后他会在宫中布置独属于他的人。
但赵琮本该十六岁生辰之后才死,他不能让赵琮在这之前就死。
他必须要防一手。
“是。”
“王姑姑过几日怕是要来寻你。”
“小的谨遵郎君的话,随意听她说便是。”
“不。”
“郎君?”
“你明日便去找她,她常往六尚局那处去,你多往宣佑门转转,便能‘偶遇’她。届时,你便说你伺候我这个傻子小郎君不得劲,王姑姑此人最喜被奉承,也最喜看赵琮被贬,你去投奔她,她得意得很。你想办法从她口中套话,当务之急,我想知道孙太后到底说什么惹得赵琮哭。”
吉祥一怔,他幼年时便被养父送进宫来,也一直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更是一直在等郎君进宫。但他此刻也不免诧异,为何郎君会对这些人了解得如此清楚?清楚到,似乎郎君已认识他们许久。
可明明郎君也是初次进宫,而且从前在王府还那般不得志。
他隐约觉得,养父有事瞒着他,但他也不强求这些,只是道:“小的都记住了。”
赵十一这才继续往前走去,身后茶喜也追了上来:“小郎君。您方才为何?”
茶喜也知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又道:“陛下睡了,他疲惫至极。”
赵十一抬脚迈过侧殿的门槛,直往书房而去。
“小郎君?”
赵十一有些烦闷,坐下便作画。
茶喜见他作画,也不打扰,只道:“婢子去外面守着。”
赵十一点头。
茶喜走后,他原本想继续画那幅预备给赵琮当生辰礼物的亭景图,手却又停了下来。他抽出一张新的画卷,看了会儿空白的纸,他举手在纸上画下了床,画下了幔帐,又画下了一只从被中伸出的手。
那只手十分凉,却又十分柔软,是他无法画出的凉与柔软。
他皱眉画着,却怎么也不满意。
“小郎君,您该歇息了。”茶喜在外出声。
他才回神,望着面前的画卷,他冷着一张脸,将那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笔洗中。墨很快洇开,清水变黑。
他再未看一眼,只是起身离去。
赵琮在清晨时醒来,用手碰了碰幔帐。
明黄色的布料随之一颤,暗露流光,一直在床边守着的染陶与两位小宫女立即站了起来。
染陶走得更近,倾身问:“陛下?”
“起。”赵琮的声音很沙哑。
染陶微蹙眉头,很快又展开,伸手拉开幔帐,两位小宫女将幔帐挂到玉钩上。
她担忧地看向赵琮:“陛下,睡得可好?是否要喝水?”
赵琮点头。
小宫女走去倒水,染陶本想让御医进来再为陛下诊个脉,赵琮却已经手撑床要往起坐。染陶立即上前扶起他,赵琮靠在床上,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喝了半杯水,开口道:“朕无碍。”声音清了许多。
“陛下,您的嗓子都哑了!”
“无碍。”
“婢子叫人给您炖点梨汁吃,再令御医进来看一番罢?”
赵琮点头,睡了一觉,身子好了些,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御医进来,为他诊脉,再商讨一番后,说道:“陛下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尚有些体虚,今日陛下还应躺着多作休息。这几日也请陛下加些衣裳,正是季节交替之时,不能受凉。”
赵琮点头。
“臣这便为陛下熬药去。”
赵琮皱眉。
染陶轻声劝:“陛下,您的嗓子这般,总要吃药。”
药不是个好东西,想毒死他的话,最好使手段的便是这些汤药。从前还未登基时,有先帝,他倒不怕有人害他,常年汤药不离口。登基后,他尽量地避免喝汤药,一直努力在养身体,以防生病。
但这会儿嗓子的确有些疼,他也知道这大多是感冒的前兆。
他叹气,真得了伤风,头疼脑热发起烧来,要喝的药就更多。
怕是孙则天如今看他病得难受,幻想他快死了,也懒得害他,那就喝罢。
他点头应下。
御医们小心翼翼地退出去,走出正殿后,三人一块儿松了口气。
他们三人两两各自对视,其中一位陆姓御医道:“我去御药局给陛下熬药。”说罢,他直接开溜。
“嗨!这人!”白御医手指他,胡子差点没气翘了。
“保和大夫,到底您资历深,还是得您去与太后说陛下的病情,下官去给陆大夫打下手去!”李御医毫不犹豫,接着立即溜。
白御医的胡子当真气翘了,坏事儿都留给他,坏人也都给他来做!
陆御医成功脱逃,正得意地哼小曲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个绿衣太监,从福宁殿出来的,他也不敢大意,笑道:“这位阁长,可是陛下有事要下官去做?”
来人是吉祥,他立即道:“不敢当,小的陪大夫一同去御药局。”
陆御医暗想,他们御药局本就有试药太监,往常也是药送到贵人跟前,再由贵人的太监试一遍,这一回倒好,陛下殿中的太监直接便跟了来,想是要看着他们。
陛下果然不如传闻中那般痴傻,即便陛下真傻,陛下身边的人却不傻。幸好他成功脱逃,没去孙太后那处。
他也得为将来多多考虑才是。孙太后毕竟只是太后。今日陛下的脉是他诊的,身子骨的确尚弱,但当真无大病,金尊玉贵地养着,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
只要陛下还活着,他便永远是皇帝。
孙太后又还能临朝听政多久?
他想罢,笑道:“辛苦阁长。”
“不敢不敢。”吉祥规矩行礼,与他一同往御药局去,亲眼见他们配了药,称了重量,再放到小锅中熬煮,又由专门的试药太监试了药。一刻钟后,他们再一同返回福宁殿。
染陶见来送药的陆御医身后竟然跟着吉祥,也是一愣。
待到要试药时,福禄正要上,吉祥已经先看了她一眼。染陶拉住福禄,让吉祥去试药。
吉祥坦然地喝下小半碗的汤药,待确保无碍后,那药才送到内室中。
赵琮喝尽那碗汤药,苦得他直皱眉,染陶心疼地将蜜水递到他嘴边,待他喝完,刚要劝他躺着再休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