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福宁殿(上)(5)
青茗向来聪明,并未接那及笄寻郎君的话头,而是悲伤道:“娘娘说,总是她的不对。”
赵琮赶紧道:“娘娘没有一丝儿错处。”
“娘娘本想亲自过来看望陛下,又恐扰了陛下休息。”
赵琮挑眉,随后又恢复如常,亲和地说:“你转告娘娘,等朕养好身子,便去与娘娘说话。”
青茗继续担忧说道:“因大娘子的事,娘娘连晚膳都没用。来前,娘娘特地交代婢子,要婢子转告陛下,一定要记得用膳,这样身子才能快些好。”
赵琮叹气:“娘娘总是想着朕,总是将朕放在第一位。朕真想现在就去宝慈殿,可你瞧朕这身子,唉。”
青茗见如何说,赵琮都不上钩,完全不如往日那般好哄,也觉无奈。
但她只是一个女官,话已至此,她只能告辞离去。
青茗走后,赵琮往软垫靠去,顿时又瘫在了榻上,还是瘫着舒服。
福禄走了进来,说道:“陛下,郡主府里有人来回话。”
“何事?”
“郡主说,今日要留着刘显做事,便不让刘显回宫来了,明日让他回来。”
“都随郡主。”
“是。”福禄要出去告知郡主府的人。
赵琮又叫住他:“午膳时,朕吃的那汤不错,给郡主也带上一份。”
福禄笑着应是。
“今日去请魏郡王叔的那位侍卫,你去查清楚,看是哪家的子弟。”
“是。”
“行了,去吧。”
福禄行礼离去。
染陶笑盈盈地进来:“陛下万事总想着郡主。”
在染陶面前,赵琮也没什么好演的,他依然靠在软垫上,懒散道:“朕就这么一个妹子。”
“陛下今日早些睡吧?”
“嗯。”
屋内早就点上了蜡烛,往常总要到戌时末,他才睡。今日却赶上这一串串事,午觉没睡成不说,还费了大力气,他疲惫得很。染陶与茶喜带着小宫女伺候他净面、洗手、洗澡,他又吃了半碗红豆汤,漱了口,便躺到了床上。
染陶检查完毕,一切无碍后,正要为他拉起帐幔。他突然想到那位小郎君,他问道:“小郎君可还在睡?”
“睡着呢,一直有宫女守着,吃食也有,陛下且放下心来吧。”
“好。”赵琮是真的放下心来。
至此,兵荒马乱的一天总算是过去。
染陶将帐幔整理好,拿起床边的烛台,轻手轻脚地带着小宫女走出了内室。
福禄正在廊下与值夜的小黄门说话,见染陶出来后,交代了几句,便往她走来。
小宫女们行礼离去,她们走远后,染陶问道:“今日陛下新点的那个小太监,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他今年十二,是元兆元年,七岁时入的宫。”
“进宫已五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能入我们福宁殿。规矩倒是学得不错,他是哪里人?”
“沧州人,当年战事之中,他父母没了。他随着灾民南下,因生得还算干净机灵,恰好赶上宫中选太监,才得以入宫。”
“为何早时,他在与刘显说话?”
“晨时,刘显不正急着去宝慈殿通风报信?他那个好徒弟刘进没找着,刘显随手拉了个面生的小黄门,这不就拉到吉祥了。刘显那人,你也知道,向来蠢。”
染陶点头:“既然如此,陛下瞧他有眼缘,你便好好带着。他倒也是个可怜孩子,瞧着还算机灵,早日调教出来,也好帮陛下办事儿。”
今日于他们而言,也是大起大落的一日,福禄此时想到王姑姑跪在地上发抖的样子,还觉痛快,他笑道:“我们陛下日后要办的事儿可不就是很多了。今日我奉陛下的命,送魏郡王府一席人出宫,魏郡王张口闭口都在谢恩。”
“哼。陛下是天下之主,这份谢是应当的。”染陶虽如此说,到底是高兴的,“魏郡王若能站在咱们陛下这边,那就更好不过了。”
魏郡王这人既横又中,且万事不管,但他是太祖的孙子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若能将他拉到陛下的战线中,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福禄也点头。
染陶望向夜色里,院中如水月光下的青色石板。她乱了一天的心,跟着平静了下来。原本以为是有大事要发生的一天,担惊受怕了一天。最后并没有发生于陛下不利的大事,各色小事倒是一连串。虽陛下过于疲惫,但回头数一数,今日这些事,竟没一件不是好事的。
不仅狠狠打了王姑姑与孙太后的脸,孙大娘子也不必娶了,还得了魏郡王的好感。今日这些事,在场的侍卫与几位相公还都瞧见了,人口终究不严,她倒期待着更多人知晓今天的事。
知晓燕国公家过分的跋扈,知晓孙太后刻意的糊涂。
他们陛下的好运道,应该总算是要来临。
第7章 “会写字吗?在朕的手心写下你的名字。”
极度疲惫之后,赵琮一夜好睡。即便天光已大亮,福禄也未叫他起身。染陶则是带着小宫女去崇政殿向太傅告假,太傅听罢,乐呵呵地也未细问,自行离去。
待太傅被小太监送出宫后,染陶回身看了眼崇政殿的正殿。
此处原本该是陛下批看奏章,处理政事,接见各位大臣的地方。可陛下自登基以来,除了在这儿随太傅上课,从未见过除太傅外的其他大臣。
她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并离去。
那一天,应该不远了,她暗自想到。
赵琮醒来已是辰时末,他叫来福禄,问了时辰,自己倒笑了起来。
辰时末其实也就是早晨八点多钟,但在这个时代里,算是极晚。
他懒懒散散地被宫女们伺候着穿衣、净面,染陶为他调了蜜水,他喝了半盅,倒又想起了侧殿中那位赵十一。
“小十一郎君醒了没?”
“尚未呢,茶喜在那处守着,辰时初,她还撩开帐幔看了回。”
“别还是伤了身子吧?”赵琮放下茶盅,否则怎么比他醒得还晚?
“御医都说了身体没有大碍,陛下放心罢。只是小郎君年纪尚小,酒饮多了,一时不适应而已。”染陶说完,又道,“陛下打算何时送他回魏郡王府?”
“待他醒了再说。”
昨日,魏郡王府一大家子离宫,竟没人提起这位赵十一。想想,赵琮都觉得他可怜,竟然没一个人还记得他。
染陶点头:“魏郡王府想必今日也要使人来宫中接他的。昨儿到底慌乱,他们府里怕是都担心着魏郡王呢。”
赵琮想,这可真难说。
魏郡王可是个滑头,能喊能哭还能说晕便晕,昨儿那么一晕,坑了孙太后一把。将他的小透明孙子留在宫里,不知是不是又想来坑他这个皇帝?到头来,他魏郡王演也演痛快了,气出了,反而脱身了,留着他与孙太后打对台。
这般想着,赵琮又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朕去看看他。”看完就赶紧把他送走。
“陛下!您的头发还未束。”
“无妨。”
赵琮是皇帝,若非大朝会那等的场面,他寻常的朝服均是圆领的红色衫袍。本朝,对于服饰的颜色有规制,朱色、大红等颜色,唯有皇帝能穿。到赵琮登基后,孙太后也想穿红色,改了规制,除皇帝、太后与公主外,王爵以上的男子与郡主也能穿。
话虽这般说,常穿红色的只有赵琮与宝宁郡主。
孙太后要的只是一个形式,实际穿得很少。赵琮常穿,一是因为宫中为他制衣均以红色为主,二来,他也适合。宝宁郡主穿得多,只是因为她喜欢,赵琮又宠着。
赵琮不上朝,未穿朝服,常服却也是红色为多。他身着朱色四经绞罗制成的长衫,跨过门槛,往侧殿走去。四经绞罗软而飘,十分适合夏季。恰好迎面一阵微风,他散着的黑发与衣角、衣袖均被微微吹起,捧着早膳由远处走来的小宫女不由又看呆了。
赵琮好笑地回头朝她们一笑,走得更快。
染陶匆匆追了出来,对小宫女道:“先摆在桌上。”她往赵琮追去。
福宁殿便是他的家,在家里,他想如何便如何。
赵琮往常在殿中也常散发,但今日到底要去见外人,虽然只是他的后辈,染陶却还是觉得束起来较好。但陛下睡得好,醒来后体力也好,脚步迈得大,她已经来不及劝说。
茶喜见赵琮突然走了进来,边行礼边高兴道:“陛下来了!”
赵琮冲她一笑。
茶喜不由便道:“陛下今日真好看!”
染陶眉头一皱,正要训斥。
赵琮却“哈哈”笑起来:“嘴甜,赏!”
染陶无奈地摇头,应了声“是”。
茶喜更积极:“陛下是来看小十一郎君吧?他还未醒呢,婢子刚刚又去瞧了一回。”
“睡到这会儿,也该醒了,再睡下去,于身子也无好处。”赵琮此刻只想赶紧把那小子叫起来,再赶紧送走。那小子是可怜,但他的福宁殿又不是什么收容地,有他赵琮一个可怜人困在这儿就够了。
赵琮大步走进内室,不等茶喜为他撩帘子,他已经拨开帘子,往更深处走去。走至床前,他大手一伸,直接撩起帐幔。昨日的确也让他惊艳了一把的少年郎,依然还未醒。
睡姿与昨日他离去时,竟是一模一样的。
茶喜与染陶接过他手中的帐幔,分开两侧,分别挂在挂钩上。
染陶知陛下想要叫醒小郎君,她正准备为他代劳。
赵琮已经伸手去推赵十一:“你醒醒。”
床上之人却纹丝不动。
赵琮再推了他一把:“快醒醒。”
这可是染陶第一回 见到他们陛下叫人起身,她轻声道:“陛下,婢子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子一点点地出现在赵琮眼中,赵琮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甚至手掌还贴着那大红织锦的鸳鸯被面。
赵琮望着面前的双眸,却是突然有些失望。
这双眼眸中,没有他想象中的光芒,反而也是一潭死水。
赵十一的眸子黑又沉,直直地盯着他。
失望过后,赵琮反倒松了一口气。赵氏皇族中,有他就已足够,要那么多聪明的做什么?他的皇位坐得这般不稳当,难不成还要更聪明的人来抢他的皇位?赵琮当初是电影学院的老师,正经研究过人的眼神。他看到赵十一双眼的那刻,除了失望,还有一丝了然。
这位赵十一怕才是一位真傻子,所以才能被兄弟那般欺负,也才能那般透明,连亲爹与祖父都不记得他。倒是长了一张聪明脸,无奈是个痴儿。
赵琮是常年装傻之人,不由又升起一股同情心,他索性坐到床边,笑着问赵十一:“睡得可好?”
赵十一也如他所想那般,依然静静地躺着,仰头看他,一句话不说。
“朕是你七叔父。”赵琮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七。
赵十一的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没有说话。
染陶极为聪慧,也瞧出了其中端倪,她轻声道:“陛下,婢子先伺候小郎君起身吧?”
赵琮点头,挥了一下手。
染陶走上前,要扶他起来,赵十一却突然往床里面缩了缩。
这一举动,看得赵琮莫名便是一阵心疼。他虽然在这宫里过得也不大如意,但是孙太后从来不敢在其他地方苛刻他。更不用说先帝还在时,他过得尚可,除了被人全方位盯着外,从来没人敢欺负他。
唯有经常被欺负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些举动。
本已站起来的赵琮,又坐到床边,他伸手去拉赵十一,放缓声音道:“这位姐姐是朕的贴身女官,不会欺负你。快起身吃好吃的,早膳有白玉凉米糕,蘸着花蜜吃,格外好吃。”
他哄得很自如。
染陶听在耳中,倒是又笑了一回,陛下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倒去哄另一个孩子。但她也顺着说:“是的,小郎君,您听陛下的话,婢子给您做好吃的。”
赵十一充耳不闻。
赵琮又哄了一阵,赵十一依然没有反应。
赵琮的性子是练出来的,倒也不急,况且他此时正觉得赵十一可怜,他索性对染陶道:“你们去外面候着。”
“陛下——”染陶犹豫。
“去吧,这孩子难哄得很。”
染陶见赵琮兴致颇高,到底叫上茶喜,行礼道:“婢子们就在帘子外候着。”
帘子轻动,夏风轻流,内室只剩赵琮与赵十一两人。
赵琮再回头看他,果然,那孩子紧绷的小脸渐渐松了下来。
他又问道:“你今年几岁?”
“怎的不说话?是从小便不爱说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赵琮明知故问,“你家这一辈排到了‘世’,你呢,叫什么?”
这番话下来,赵十一似乎渐渐对他放低了戒备,又往他靠了靠。
赵琮索性伸出手:“会写字吗?在朕的手心写下你的名字。”
赵十一继续沉默。
就在赵琮以为他不会有所行动时,赵十一竟然从被中伸出了右手,他犹豫了半晌,在赵琮左手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碂”这个字。
赵琮却装作没看到,也没领会般地说:“朕没明白过来。到底是个什么字?”
赵十一的瞳孔动了动,依然看着他。赵琮却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不满,赵琮心中暗乐,逗小孩子自有一番趣味,他正打算继续逗。
染陶突然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匆忙道:“陛下,郡主来了!”
“怎么突然就进宫了?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人到了哪里?”
“哥哥!”
染陶尚未来得及再回话,帘子外已经响起一个格外活泼、清脆的少女声音。
帘子又是一阵晃动,一位小娘子走进了内室,带来一室的明媚。她尚未及笄,头发并未挽作发髻,只是梳作双螺,戴着嵌红宝的金珠花,额前贴着花钿。本朝尚清,尚雅,女子穿衣均爱挑那雅致的颜色,衣服样式也多是窄袖对襟长衣。
这位小娘子却是一身红衣,上着宽袖交领短襦,下着八幅长裙,肩绕茶白色绣有木槿的披帛,袖口与裙边均用金线镶了边。她的衣服也是用的四织绞罗的料子,一路走进来,裙角翩翩,流出数道金光。她的手腕上还戴了许多个金镯子,上有响铃,金铃叮铃作响,叫人听着便愉悦。
她正是赵琮唯一的妹妹,宝宁郡主,赵宗宁。
赵琮一看到他这个妹子,心情不好也能变好,更何况他此刻本就很愉悦。
他的妹子一点不像本朝的贵族女子,她不静也不雅,还爱抽鞭子,但他却格外喜欢这样的妹子。无论何时,无论哪辈子,女孩子都过得不易。他这辈子能有妹妹,妹妹还这般可爱漂亮,他还是皇帝,他一点不介意把她捧到天上去。
万一脾气太差,没人要?
他的妹妹还怕没人要?就算他的妹妹要养面首,他不仅举双手赞同,还会帮她找俊俏的郎君,各式类型全都有。
“哥哥!”赵宗宁走进来,见到他,又叫了声,她笑得十分甜,甜到了赵琮心里,她的声音更是如珠子落玉盘,“早上我一醒来,便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听说魏郡王叔昨儿在宫里,被孙筱毓气得晕过去啦!可把我乐坏了!据说孙太后那个老虔婆要派她的贴身女官,与燕国公一起去王叔家赔罪呢!我一得着这个消息,便赶紧进宫来!”
赵琮无奈:“即便这里是朕的殿中,你也不能这般称呼太后,那可是太后,你可是郡主。”
“嘁,那不就是老虔婆,还不让人说?再说了,我当郡主,不就是为了痛痛快快活一场吗?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可是哥哥你告诉我的。”赵宗宁又看向赵琮身后,好奇道,“这便是魏郡王叔家中那个可怜的小孙子吗?”
看来经过一晚的传播,京中人人都已知道了昨天的事,赵琮表示很满意。
赵宗宁却走到床前,低头看向赵十一,说道:“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有些傻。”
“宁宁!”赵琮不悦地叫她的小名。
“嗯?”赵宗宁抬头看他。
“不可无礼。”
赵宗宁虽骄纵,但也知晓不该对无辜的人说不礼貌的话,她乖巧道:“好啦,我说错话了,哥哥不要气。”她伸手挽住赵琮的左手臂。
赵琮原本还置在被面上的手被她拉了起来,他的手心便也离开了赵十一的手指。
赵十一的指尖失去温度来源,他抬头看了眼赵宗宁。
赵宗宁也看他:“你认识我哦?”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曾在你们王府里远远见过你一回,你还记得我吗?你与我差不多大吧,但你要叫我姑母哦!”
赵琮真是怕她又说出什么话来,赵十一这孩子够可怜了,赵宗宁向来任性。他索性站了起来,对她道:“你与朕出去说。”
赵宗宁点头:“我也有要事要与哥哥说!”
赵琮回身看了眼赵十一,微笑道:“你继续躺着便是,何时想起身,不爱说话,便摇床头的铃铛。”赵琮说罢,便站起身。本因坐着,散在大红织锦被面上的头发,与他的衣服一起离开被面。
他的头发轻轻抚过赵十一的手背。
赵琮则与赵宗宁一起往外走去。
临去前,赵琮又回头看他,笑道:“朕知道,你叫赵世碂。”说罢,他便含笑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格外好看却又实在单薄的背影。
唯有赵宗宁依然好奇地回头连连看了赵十一好几眼。
赵世碂将被面上有些寂寞的手再度收回被中。
他想,十三岁的赵宗宁倒和前世三十一岁的她一样骄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