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70)
【只是霖燕姐,或许也很难。】沈缙道,【那都是她的姑娘。】
“琴奴,你心善,但有些人心狠,你做不出的事,她便能做得出。否则这个暗鸦堂堂主,我也不会轮换给她。”沈绥道,“千羽门内大清洗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松懈了太久,让敌人找到了可趁之机。”
【阿姊,你是如何猜出平康坊出问题了。】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我就是怎么猜出来的。”
姊妹俩相视一眼,同时道出了一个名词:
“金醉坊。”
【金醉坊。】
沈绥笑着点头,解释道:“对方在两起案子里都用到了金醉坊,分明是在暗示我们与这药的来源有关。金醉坊是催/情/药,这是它最广泛的用途,用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烟花之地。在长安,就只有平康坊。”
【两起案子?本案也有?】沈缙奇道。
沈绥点头,将迷晕张若菡的药粉之事告知了沈缙,并道:
“这药,本来是周大用来迷晕朱元茂和张道济的,后来才被他们拿来迷了莲婢。周大的药,是他在京畿服役时拿到手的,又是在长安附近。具体从谁的手中拿到,再也弄不清楚了。”
【看来,真的和平康坊脱不开干系了。】
“对方在平康坊势力深入,很有可能已经暗中结成组织,我们都未曾察觉。当中不乏一些秦楼楚馆的歌舞妓,有可能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很多消息的进出,都是霖燕家在控制,走漏出去,也只能从此渠道。我想不出长凤堂和鹭云楼那里有什么漏洞,那里的保密制度非常严格,我不信崔钱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沈绥蹙着眉道。
【阿姊……】沈缙有些欲言又止。
沈绥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沈缙点头,道:
【你说,举举姑娘,会不会有问题?】
郑举举?沈绥蹙起眉来。
沈缙继续道:【举举姑娘的事,是我一手安排的。
她本是潞州涉县吉村人,家中世代为农,贫穷至极,父亲到了四十岁都娶不到妻子。直到某一日,有个貌美女子颠沛来到吉村,到郑父家中讨口水喝,渐生情愫,最后才嫁给了郑父。她出生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眉眼中也有父亲的平庸,总之姿容不甚出色。但她的一切都是母亲教导出来的,能说会道、圆滑可亲、善解人意,她的母亲决然不是什么普通村妇。
五年前,他父亲出门耕地就再未回来,是被镇上的恶霸打死了,他家的地被强占了,不只他家,整个吉村的地都被强占了。这些人不愿成为佃农,只能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举举跟着她的母亲一路颠沛往长安,她们要去告御状。但是,中途却遇上奸商,迷晕了母女俩,举举被送进了平康坊,与母亲离散了。
霖燕见她可怜,写信向我诉明情况,问我可否收留,我点了头。又三年后,举举拿到了她母亲的遗物,原来她母亲被卖到了大户人家做贱奴,操劳忧心过度,病逝了。我派人,追根溯源,找到了欺骗她们母女的奸商,将他绑来给举举,举举杀了他。我又寻了当年霸占良田的地主,占了他的地,将他赶出了吉村,将能找到的从前吉村的老乡全部迁了回来。从此以后,这个姑娘对我们便死心塌地。
只是,这个死心塌地,如今看来却有些不牢靠了。不论是她母亲的来历,最后的结局,还是举举自己的心境,都成了不能完全确认的谜,我不知我是否还能全然信任举举。】
关于郑举举的事,沈绥只是有所耳闻,并不很清楚。当时在霖燕家遇上举举,举举叩谢她大恩,她都有些莫名其妙。今次琴奴向她仔细提起举举的事,沈绥沉吟了片刻道:
“你怀疑便怀疑,但暂时不要动作。我相信霖燕会有一个清晰的判断,举举的事,她当年都有参与。”
她看沈缙心事有些重,便开解道:
“不必内疚,作为上位者,我们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一些残忍的、血腥的、众叛亲离的事,需要我们去背负。你放心,万事都还有阿姊在,你拿不定主意,便我来。”
沈缙低头,表示自己明白。沈绥摸了摸她的头顶。沈缙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枕着沈绥腿的张若菡道:
【阿姊,你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莲婢姐姐,公主那里,又该如何是好?】
沈绥的手顿住,缓缓垂下,搁在了自己的膝头。
“事已至此,我只能将实情告知于她,瞒着她并不是为她好,结果只会是加重伤害。”
【唉……若莲婢姐姐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你与她保持距离,此事还好说。如今,怕是很难办了。若是……公主不答应,又该如何是好?】
沈绥沉默了片刻,道:“……她会答应的。”
沈缙追问:【阿姊,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人心最为难测,若她不答应呢?我就不信没有这个可能性。】
“若她不应,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找她了。我的事,我自己来做,不会将她拖下水。”
沈缙沉默,她明白阿姊的意思,这件事,成为了考验公主的一道门槛,若公主能跨过去,则可成事,若不能,阿姊认为公主就不再值得信任与托付了。与莲婢姐姐提前相认,也是最初她们曾考虑过的最坏的结果。她们始终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去找公主。因为如此一来,阿姊就很难过心里那一关。
现在最坏的结果果然来了,阿姊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要么彻底成为一个“无耻之徒”,抢走公主最心爱的人,割断与公主之间的情谊。要么将公主逼上绝路,逼迫她斩情断情,走上一条铁血孤独之路。无论哪一种情况,阿姊无疑都将成为这世上最对不起公主之人,这会让阿姊非常痛苦。
【阿姊,你该明白,这件事风险太大了。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少了公主,以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成事。而如果公主对你生恨,从中阻挠,我们想要达成最终的目标,就更困难了。最可怕的是,假若公主认出了你是谁,依然恨透了你,那么我们就必须准备逃难了。公主的选择我们无法预测,冒这个风险,值得吗?】沈缙极为严肃地说道。
沈绥深深叹了口气,道:
“琴奴,你明白,我已经竭尽全力避免如今的情况出现。但是,事情依旧发生了,我不后悔如此做,因而我就必须去赌。我唯一的赌注是我的前路、我的友情,她若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卯卯,我输了便输了,我不是输给了她,我是输给了天下最难的抉择。但这不是意气用事,我也不会拿我与你们的命去赌,她若容不下我,我便带着你们离开,此后不论十年二十年,我会继续卷土重来,此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沈缙只觉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阿姊的话,说到最后,透着一股决绝,语气平静,可字字句句好似泣血,像是从心肺中呕出来一般。这十七年,已经足够久了,若是失败了,再来一个十七载,谁还能说她受得住。
沈缙与沈绥一样,都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受难者。但她又与沈绥不一样,当年大火中,她被倒塌的房梁砸到,立时晕了过去,对当时灾难的场景根本没有多少的记忆。但是沈绥却记得清清楚楚,她看到的比自己多,经历得也比自己多,是沈绥亲手将沈缙从倒塌的废墟下挖出,为此她自己的后背衣物被燃烧的残渣燎起,都浑然不觉。一双娇嫩的手,全是血与土,没有一块好肉。
沈缙明白,阿姊的恨,她的痛,要比自己多得多。自己身体上的痛,决然比不上她心上的痛。她的执念,是天底下最坚定的执念,比自己要坚定太多。
沈绥低头,看着伏在她腿上熟睡的张若菡,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廓。心头无数思绪翻滚,有些神思不属。
她没有注意到,张若菡的睫毛在隐隐颤抖,藏在毯子下的手缓缓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件事提一下,总是看到有一些朋友的评论是零分,可能不大熟悉JJ的积分制度。以后评论时,千万别忘了顺手打分,最好是打两分(笑)。如果这章的内容不是让你很不舒服,或者你是来故意找茬捣乱的话,还请不要吝啬于评论打分,这对于文章的积分很关键,也关系到《唐谜》最后的成绩。小书揖手拜谢。
PS:明天更新只有一章。
PPS:可能有些朋友尚未注意到,沈绥沈缙姐妹俩的名字连在一起,其实谐音是“绥靖”。绥,本义是借以登车的绳索,引申为安定、安抚。靖,安定之意。两个字合在一起,其实是安抚、保持平静的意思。与“政策”一词合用,就等同于暂时缓和事态,谋求和平的一种政治思想。本身这个词是中性词,用在某些事件中就多出了一些贬义。我将这个词融在姐妹俩的名字里,其实就是象征着“沈绥沈缙”这两个身份,是她们用以谋求短暂妥协的假面。
第六十二章
伤风染疾是人之常事, 本非大病, 又遇宽心喜悦之事, 自然好得快。一剂药下去, 张若菡蒙着被子睡一觉,汗发了出来, 病也就好全了。沈绥再次亲自为她号脉,确认寒气已除尽, 叮嘱无涯近期要给她做哪些饮食, 便离开了。
身处刺史府, 实际上难以避免他人耳目。沈绥与张若菡从入住刺史府后,过从甚密, 关系暧昧, 不讳进入彼此房内,渐渐便有流言蜚语传出。甚至有人看到,沈绥于入住刺史府的当天晚上, 怀抱张若菡,将她送回了房。
下等人, 所传流言也颇为下流, 说什么二人一入刺史府便按捺不住, 张若菡主动进入沈绥房内私会,直至晚间精疲力竭,被男方抱回房中。
这些人编故事的能力真是一套一套的,选择性忽略了那日沈绥大开的房门,以及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蓝鸲、无涯、千鹤、沈缙等人。
张说自是不信的, 就凭他对自家侄女的了解,他明白莲婢是决计做不出这等事的人。只是那晚,沈绥未曾赴宴也确实是事实,他决定先去探问探问,免得年轻人血气方刚,做了错事。
其实做了错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顺序颠倒罢了,二人成了婚,还不是一回事?如此一来,便不愁沈绥不娶,莲婢不嫁了。
前宰相大人捻着胡须嘿嘿笑了两声,迈着方步去找沈绥去了,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猥琐,让满朝文武看见了,非得惊掉了眼珠子。大约也只有圣人,才会保持镇静,附和着宰相大人一起嘿嘿笑了。
沈绥等人入住刺史府的本来原因,是他们需要在这里等消息。等官兵抓捕周家几个小辈的消息。后续,还有一些审问的事情,沈绥想要亲自来办。此外,就是等待奉节县令办完交接手续,将案犯张大娘子瑞锦移交江陵府大狱,这个过程可能要花费七到八日的时间。
张瑞锦本身是奉节县人,被捕地点也在奉节县,按理说,审理一事本该由奉节县负责。但因为她犯的案子是在江陵府地界上,也是江陵府最早立案调查的,且案情又特别重大特别恶劣,因而此案需移交江陵府来审。这个程序,是必须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