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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51)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18-09-16 09:36 标签:悬疑推理 三教九流 女扮男装

  对此,沈绥是嗤之以鼻的。她觉得,若这世上真有瑶姬这般的神女,也不该找楚怀王这种凡间男子,即便也是一方雄主,曾有雄心壮志。却不能正确判断天下大势,昏聩以致亡国,无疑是个可悲之人。或许,这故事更多的是对帝王淫乐的一种讽刺。
  老百姓真是对男欢女爱乐此不疲,也就只有这类讲述痴缠情爱的故事,才能在人群中广为流传,以至于妇孺皆知。
  巫峡上空常年积云多雨,船行其间仿佛入了仙境。甲板上水汽大,衣袍都被打湿,诸位官员都进入了船舱,张说依旧被簇拥着,脱不开身。沈绥却没有急着进船舱,她站在甲板上,任由水汽氤氲,沾湿衣袍,耳闻两岸猿啼阵阵,忽的就想起了慈恩案中的“怪猿”善因。
  善因,俗家姓名已无从得知了,他与他哥哥在军中的名簿军籍已经全部被抹去,无从查起。千羽门查了这么久,也只是从侧面了解到他与他哥哥曾经是禁军中的将士。但是后来因为特殊的原因被抽调,去执行了某件任务。任务结束后,他的哥哥从此消失了,他也逃出禁军,剃度出家,躲入寺庙内。沈绥推测,或许哥哥已经被灭口了。
  让沈绥一直觉得奇怪的是,为何偏偏要选中这兄弟俩?禁军中,高手遍地开花,他们不论身家背景还是自身本领,都并不算突出。唯一特殊之处,就是这攀爬之术,这是兄弟俩的拿手绝活。沈绥只能顺着常理来推测,背后之人,是想要利用他们的攀爬之术来达到某种目的。
  她眼中笼上一层阴翳,攀爬之术……这让她不得不联想到自己惨死的父亲。十七年前的那个上元之日,她的父亲就是被钉在高高的丹凤门城楼之上而死,门下守卫的禁军、欢乐踏歌的百姓,居然毫无所觉,无人知晓他究竟是怎么上去的。
  谁有那个本领,无声无息将自己的父亲给钉死在大明宫丹凤门的城楼之上。除却这猿臂擅爬、轻功了得的兄弟俩,沈绥想不到别人了。
  善因最后攀上大雁塔吊死,很大的动机就是以此行为在警告幕后之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犯下的事,有人已经盯上。甚至善因可能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对当年灭口自己哥哥的幕后之人进行复仇。他以自己不可思议的攀爬之功,在暗示外界——我是正因为擅长攀爬而死。
  还有父亲死去时的惨状,沈绥虽未亲眼见到过,但曾听颦娘描述。即便颦娘只用了寥寥几句,却依旧让她悲痛恐惧到窒息,从此以后,颦娘再也不提当年之事,也不许她们提。
  颦娘说:“你父亲,被倒悬挂在门楼之上,割喉放血而亡。他的背后,负着十字状的木架,双掌双足皆被长钉贯穿钉在木架上,使其双臂张开,双足并拢固定。”
  想到此处,沈绥的面色白了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阴郁,她将此事暂时搁置。
  身侧响起了脚步声,忽陀捧着两只白鸽走出了船舱,来到她身旁。
  “大郎,给益州、荆州分部的信我已写好,是不是现在就发?”忽陀询问道。
  沈绥见甲板上无人,便道:
  “发,莲婢提到的事儿是要尽快查的。”
  忽陀点头,双手一托,一左一右两只白鸽立刻展翅,向着东西两个方向扑棱而去,很快消失在山川烟雨迷蒙之中。
  “大郎,您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回船舱休息?距离秭归,还有一个时辰的船程。”忽陀关心道。
  沈绥摇了摇头,道:
  “船舱太嘈杂,我需要清净一下,思考一些问题。”
  忽陀不再言语,安静地站立在沈绥身侧,默默相陪。看着大郎负手立于船头的背影,忽陀不经意忆起,当年他落难江南,在运河边的贩奴船上被挂草而卖,有一位十六七岁、青衣佩刀的书生乘船路过时,将他买下,从此救他脱离苦海。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这般负手站在船头,渊渟岳峙,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
  沈绥似乎有了倾诉的想法,打断了忽陀的追忆,道:
  “忽陀,你替我多盯着郝、江、李三人,我现在不能在他们身上查出更多的线索,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们。我提一点,你多留意李仲远,他有些可疑。”
  忽陀奇怪问道:“为何?”
  “我之前找此三人谈过,郝、江二人的锦囊都是妻子绣的,只有李仲远未婚,他的锦囊是从某个娼妓手中得来的。这代表着锦囊的源头未知,再加上李仲远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常年生活在益州一带,与利州只隔了绵州、剑州,也有关联,或许有物可查。当然,我还是认为,这与扶风法门寺的锦囊应当没什么关联。若有关联,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现在,只能等益州那边的伙伴查清李仲远的背景,看看是不是与利州武氏势力有关,才有后话。”
  “大郎,您既然如此不相信李仲远与扶风锦囊之间的关联,又何必要去查呢?其实我也觉得,此事或许不过是三娘子诓骗您的。”
  “她是诓骗我。”沈绥苦笑道,“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存了对我的试探之心。我觉得,她所提到的上船后被人盯上的感觉或许是真的,但是所谓郝、江、李三锦囊之事,也不过是她生拉硬扯,强行与扶风锦囊关联上的。她真正的目的,一是想告诉我有关扶风法门寺锦囊密信的事,她是想试探我的态度,看我是否是站在瑾月这一边的。二是想试探一下,我是不是真的与千羽门有关。”
  “看来,三娘子已然改变了试探您的角度了。”忽陀说道。
  “是啊,她现在开始调查‘沈绥’这个皮囊所关联的信息了,而不是一昧地探究我究竟是不是赤糸。”
  “忽陀疑惑,您此番的表现,岂不是完全被三娘子牵着鼻子走了?”他问道。
  “是啊,我当场就表明了态度,承认我就是李瑾月阵营的人。同时我还答应查清锦囊之事,貌似也间接承认了自己与千羽门有关联。但这些,其实也都是我想向她明示的,我本不想瞒着她有关扶持李瑾月的事,至于千羽门,我不承认,她也不能知晓什么。她其实本就知道我与千羽门有关,即便如此,也不能等同于她知晓我的身份。千羽门与沈氏,本就是割裂的,没有人知晓沈氏是千羽门的创始者。”
  “但是为数不少的人知晓长凤堂是沈氏的营生,而长凤堂与千羽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您和二郎也被认为是千羽门的代言人。”忽陀指出了关键。
  “没错,忽陀,不过是代言人而已,他们觉得我们是幕后千羽门的牵线傀儡。人们就爱自作聪明,但是谁又能真正去相信,千羽门就是我沈氏创建的。这就是心理战,忽陀,你要明白人们心中最爱怎么去想,才能引导他们的思维,隐瞒住吾等的秘密。真正的保密,不是死守秘密,而是透露一些半真半假的线索,让人们胡乱去猜。如此一来,这世上再无真相。”
  忽陀内心感佩,大郎真是智者。
  “莲婢一直以来都很聪明,她喜欢挖坑,让我自己去跳。但是可惜,我有分辨力,我知道哪些坑,我是可以去跳的,哪些我是不能跳的。说实话,若是郝、江、李三人是博学多识,有才有德之辈,我倒不认为莲婢诓我套他们的话,是在坑我,那反倒是给我送了一块可口的糕点。可惜,他们不是这类人,我只能说,莲婢这回是坑了我一次。”
  忽陀无言以对。
  沈绥笑了,回忆道:“没办法,我与她幼年时就是如此,我们都是高傲之人,都被长辈认作是人中龙凤,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因此我们总是互相斗得不亦乐乎。以前我总输,还曾因不服气哭过鼻子,大一点了觉得输了也就输了,只要她开心就好。但是现在,我不能让她,还不是时候让她跨过秘密的底线。”
  忽陀看着她的侧脸,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以前自己总在暗中比较大郎与张三娘子,想探明究竟谁更聪慧。这二者都是当世的智囊,谋略不相上下。现在他冥冥中有了一种感觉,大郎的智谋应该早已超越了张三娘子,除非她自己主动泄露秘密,否则无论张三娘子如何编陷阱,设圈套,都不能获知真正的秘密。
  “忽陀,你得安排人去查一查千鹤。这个盲女不简单,她对江湖之中的事很清楚,对我千羽门也有了解。我想知道她从前经历了什么,为何现在跟了莲婢,她究竟是否有二心。不弄清楚这些,我不放心”沈绥叮嘱道。
  “喏。”
  就在主仆二人在甲板上对话时,船舱中,刚刚逃离诸多官员“围堵”的张说,正打算上甲板透透气。这些人疯狂地向他讨要字画诗词,真是让他防不胜防。
  刚走到出口处,张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一位一袭白衣的绝美娘子,正站在出口处,透过半开的舱门向甲板上张望。那身影他太熟悉了,可他却不知道为何这人会出现在这里,不由试探地唤道:
  “莲婢,可是莲婢?”
  张若菡被突然响起的呼唤惊了一下,回首,就见年幼时最亲切之人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她定了定神,面上扬起了笑容:
  “道济世伯,许久未见了。”
  “真是莲婢啊!”张说惊喜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处引用的诗句分别来自三首诗。
  巫山凌太清,岧峣类削成。
  霏霏暮雨合,霭霭朝云生。
  危峰入鸟道,深谷泻猿声。
  别有幽栖客,淹留攀桂情。——郑世翼《巫山高》
  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
  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
  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
  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
  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
  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
  美人今何在?灵芝徒自芳。
  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杨炯《巫峡》
  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
  回合云藏日,霏微雨带风。
  猿声寒过水,树色暮连空。
  愁向高唐望,清秋见楚宫。——李端《巫山高》
  此外解释一下,上一章中有朋友提出的问题。一是关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本出自《孟子离娄上》,原句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意思是不孝的行为有很多种,没有尽后代的责任最为不孝。舜没有告诉父母就娶妻,是没有尽后代的责任。君子认为还是告诉父母比较好。
  这句话被后世经学家,比如东汉时期的赵歧所曲解,“……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解释为“没有后代,就是大不孝。”但实际上在孟子所谈及的“五不孝”中并未提及无后代就是不孝。但是无疑,在古人看来,不娶妻生子,就是大不孝的一种,是绝祖先传承之举,特别是嫡长子,决不可如此做。孝道是统治者控制百姓思想,巩固统治的工具,无疑这种思想很符合统治者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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