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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297)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18-09-16 09:36 标签:悬疑推理 三教九流 女扮男装

  跑到前堂后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步,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是否整齐, 扶正官帽, 理了理发丝,平息一下急喘,这才步入前厅。绕过屏风,便见到一位身着赤红蟒纹锦袍、头戴金龙小冠的男子坐在前堂正座之上,手中端着一盏邢窑细白瓷茶盏, 凝神定睛望着盏内的海棠花纹,他身边,同样一身便服的高力士肃手而立,堂内鸦雀无声。
  李适之登时紧张起来,气息都有些不平稳,他当然多次面过圣,知道眼前正座上的男子就是圣人,可是堂内的气氛却让他比往日里面圣紧张十倍百倍。他低着头碎步绕到正座前,叩首拜见圣人:
  “臣李适之,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起来罢李侍郎,朕今夜来,扰了你休息,深感抱歉。”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
  “臣不敢,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有何指教?”李适之头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问道。
  “朕听闻前些日子京兆府抓捕的秦臻等犯人已经被转送到刑部了,今夜亲自前来,就是想见一见秦臻。”
  “喏,臣这就提秦臻出来。”
  “不了,朕自己去牢里看他。”
  李适之吃了一惊,忙道:
  “陛下!天牢阴邪,晦气深重,您金龙玉体,怎能去那般污秽之地。”
  “怎么去不得,既然是金龙玉体,自不惧邪崇侵扰。别多话了,带路吧。”皇帝淡淡说道,口气不容拒绝。
  李适之嗫嚅片刻,几句话噎在喉咙里,半晌未曾吐出来。最终只得叩首应是,领着皇帝和高力士前去刑部天牢。
  夜间的天牢显得更为阴森可怖,行走在森冷的过道中,完全不觉如今乃是炎夏季节。当李适之带领皇帝来到秦臻的牢房前时,秦臻正背对外侧卧于稻草堆上打盹。李适之大声喊道:
  “秦臻!面见圣驾!”
  秦臻似乎并不意外皇帝的到来,对于李适之的呼喊,他也一点不觉得刺耳惊心。他大约根本就没有睡着,正等着访客来呢。于是缓缓坐起身来,也不叩首跪拜,只是松散地盘膝坐于稻草堆上,犹如对待李适之一般,点了点头,算是接见了圣人。
  皇帝面无表情地隔着牢房栅栏看了他一会儿,也不斥责他无礼,也不张口问询,只是沉默。在此期间,李适之已经为皇帝准备好了胡床,用自己的官袍擦了擦胡床的表面,他道:
  “陛下,条件简陋。”
  “无妨,你先退下吧,我与他单独聊聊。”
  李适之不由自主望了一眼秦臻,低头道:“喏。”
  李适之走后,皇帝坐在了胡床上,率先开口了:
  “秦公,朕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
  “陛下,人世浮沉,心藏在腹内,谁也见不到那最暗之处究竟有些什么。老臣愧对陛下,让陛下寒心了。”秦臻缓缓说道,可他不跪不拜,却也丝毫看不出来他有何愧对之处。
  皇帝道:“既然知道愧对于朕,你可与朕说说,你为何犯下那些事?”
  “陛下,老臣愧对陛下,并不是因为臣犯下了那些罪行,而是臣未能在您的儿子走上歧途之前,好好引导他,甚至因为同情于他,而替他出谋划策,帮他犯下谋逆行为,这才是臣的愧对之处。”秦臻一字一句地说着。
  “秦公啊秦公……你说话,可要小心了。”皇帝幽幽道,站在皇帝身侧的高力士,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皇帝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陛下,谋逆乃是大罪,老臣一具苍老残躯,死不足惜,但臣若是胡乱攀咬他人,牵连一些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让他们丢了性命,失了前途,老臣心里也过不去。只是,罪行犯下了就是犯下了,老臣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朕今夜秘密前来看你,就是因为你说的一些话,有可能会危及我大唐未来的江山稳固。朕再一次提醒你,说话千万要小心,朕让你说,但决不允许你胡说。否则,休怪朕不念多年的君臣情谊。”皇帝口气愈发生硬起来,已然带上了威胁警告的意味。
  秦臻却笑了,缓缓道:“陛下,您难道不是早就心中有数,只是为了确认才来见我的吗?我胡说与否,您当然可以作出判断,或许您也早已做出决断了。”
  皇帝一时不答,高力士则道:
  “秦臻,陛下让你说,你就说,莫要再绕圈子。”
  秦臻微微点了点头,道:“臣,受忠王阁下请求,替他清理当年陛下还是东宫太子时,潜伏在东宫内的前控鹤府郎官,以火、水、金三种手法,杀害陆炳文等六人,以此达到恫吓人心的目的,使长安城治安失序,陷入恐慌,以便进行接下来引兵入城的计划。”
  秦臻说完后,监牢里陷入了死寂。皇帝的呼吸凝滞,额上青筋暴起,放在胡床扶手之上的双拳攥得紧紧的,已然是怒不可遏,处在爆发的边缘。
  高力士喝道:“秦臻!你可知道你说了些什么?污蔑当朝皇子,你罪加一等!”
  “阿翁!”皇帝拉住高力士,站起身来,死死盯住秦臻,低沉着嗓音道:
  “你说得这些话,可有证据?”
  “老臣的宅子,京兆府应该都搜过了,不知道你们是否在老臣书斋内紫檀架下找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我与忠王阁下来往的书信,看了之后,自然明白老臣所言非虚。”
  “朕问你,五行杀人,究竟为何?”
  “是为破长安城风水大阵。”秦臻道。
  “你怎知长安城有风水大阵的!?谁与你说的?”皇帝逼问道。
  “陛下……臣在长安城已然生活了近三十年,长安城的一切臣都太熟悉了。太宗皇帝政变后登上帝位,便知晓长安城的风水有问题,北面玄武煞气过重,太容易引起兵变,故而太宗皇帝按照身边高道的建议,在城中几处地方设下象征熔金、折木、覆火、断水、起土之物,以引导长安城风水变化。”
  秦臻所言,虽然民间也有传言,可是终究未曾找到什么证据。这件事,只有皇家代代秘密相传,太子登基后才能从先代皇帝那里得到长安城风水大阵图。这张图平日里都锁在皇宫秘库中,只有皇帝登基后才可来此观摩。这样一张秘图,为何会流布出去?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而秦臻也未曾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不论怎么说,以血煞凶厉之气破坏长安城的风水大阵,就已然意味着意图谋反。火克金,三名被烧死的死者所在的里坊形成的三角之势,可冲击长安城金位,形成熔金之势。水克火,两名死于水淹的死者形成的南北一泻千里的水势,可浇灭长安城的火位。金克木,在长安城最东面,象征东木青龙之地的道政坊西坊门口,以斩首剖腹之利刃法,杀害四海镖局镖头詹风,形成血煞木折之势。
  但是仔细来看,其实陆炳文三人所在的丰乐、安仁、延寿三坊,并非在正西的金位之上,熔金之势力有不逮;死于水行的两名死者,一个在永兴坊一个在安义坊,两者并非南北正相对,一泻千里之势出现偏差,对南方火位的冲击也不够。大概是因为这些被害人所居住的位置实在不够理想的原因,不过从杀人顺序来看,意图已经可以窥见。
  如今还剩下土与水之位尚未被冲击,一个在城北,也就是玄武门,一个在城中。如果秦臻所言非虚,或许他背后的人还会继续犯案。眼下与玄武门相关的人就只有皇室了,而住在城中的,皇帝已然命人查过,有一名住在光禄坊的前控鹤府郎官,目前暂时性命无碍。这个郎官会不会被杀,已经成为皇帝检验自己推测的一个关键。此人的宅邸,皇帝也已然派人暗中紧盯。
  秦臻已经交代完了所有,话中疑点重重,让皇帝心生疑窦。但皇帝也并未威胁要取他性命,秦臻当然已经是必死之身,但现在还不能让他死,他到底说得是不是实话,还有待检验。皇帝看了一眼身旁的高力士,高力士会意,扶皇帝起身。皇帝临走时,最后对秦臻道:
  “秦臻,你太让朕失望了。你是三朝老臣,何至于此。你当年因仙人赐银壶得以读书求取功名,数十年奋斗,难道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你可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当年给你银壶的仙人?”
  秦臻只是叹息般喃喃道:“正是因为有银壶仙人,我才走到这一步啊……”
  皇帝默然看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
  夜已深了,秦怜坐于轮椅之上,望着牖窗之外漆黑无星的天际,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她默默双手合十,祈祷着牢狱中的父亲最后能够安然无恙,祈祷着赤糸等人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祈祷着一家人最终能够完满相聚,莫要再有生离死别。然而冥冥之中,她只觉上天闭塞谛听,她所有的祈祷,似乎都无法起到作用。
  为何此生如此多磨难?难道她只是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如此卑微的愿望上天都不愿满足吗?她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这一世要受此折磨。
  忽而,外面传来骚动声,靠近坊外大街的地方,人头攒动,火把将黑暗照亮。秦怜心生不祥之感,急忙呼唤:
  “有人吗?外面可有人在?”
  听到呼唤的筱沅冲了进来,随在她身后的还有颦娘。
  “外面出什么事了?”秦怜问。
  筱沅没法说话,这话是问颦娘的。颦娘的神色很不好看,说话的语气中已然无法压抑焦虑:“有一队官兵冲到崇义坊来了,说是有人被钉死在朱雀门的门楼上,凶手往咱们崇义坊逃来,眼下官兵要挨家挨户搜索崇义坊。”
  秦怜顿时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事了,恰好今晚沈绥和张若菡都不在家……


第二百六十三章
  “怜娘子, 您莫怕, 您的过所、牙牌, 大郎早就都给您办好了, 入了咱们的户,里坊的里正也都记录在案了。哪怕官兵查到咱们家, 您的身份也很清晰,绝不会遭到怀疑。”颦娘见自己的话吓到了秦怜, 急忙安慰道。
  秦怜听后总算松了口气, 因为她本来是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本就没了真正意义上的身份,最害怕的就是被官兵查出来。还好赤糸想得周全, 早就考虑到了如若秦怜被查该如何应对。
  “我是什么身份?”她不禁问道, 沈绥与沈缙众所周知乃是孤儿,早已没有了父母,恐怕是不会将秦怜登记为她们的母亲的。
  “赤糸给您准备的身份是咱们沈家已过世的二郎沈壁的妻子的姐姐, 一位远房的姨娘,名唤董如意, 是赤糸从金陵寻回来的亲人。因为自小残疾, 终身未嫁, 现在有咱们照顾终老。”颦娘给秦怜叙述了一遍沈绥给她准备的身份。秦怜听后不由笑了:
  “这孩子,给我找的身份倒是贴切。董如意……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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