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265)
结果是,无一例外的,三人的香囊都并非香味的来源。
如此看来,似乎是有人携带着香味来源,在这殿中寻转了一圈,等待了一段时刻,最后离开。香味于是残留在殿内,久久未曾散去。
“启禀圣人,微臣有些疑问想询问一下今夜殿内值守的宫娥与内侍。”沈绥道。
“都在偏殿候着呢,你去罢。”圣人的声音显出了疲惫,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沈绥再度叩首,随即退出寝殿,往偏殿而去。直至此刻,她神色上才显出凝重来。她已然察觉到,惠妃之死确实并非寻常,乃是有人设计的,且这事儿多半,是冲着李瑾月去的。
寿王与李瑾月刚刚准备结成联盟,就出了这等事,若是嫌疑人落在了李瑾月头上,怕是事态难以收拾。不知在场那几个人中,是否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道。关键就在那香气上,若是有人发现这香气与杨玉环有关系,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沈绥虽不知那香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但她相信此事绝对不可能与杨玉环有关。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与这宫廷素来无缘,哪来的通天本事入宫行刺于武惠妃。但是,杨玉环身上的香味,不代表不能出现在别人身上。比如李瑾月,她若是与杨玉环有着超越一般关系的亲密接触,说不定身上就会染上香气,而恰恰昨日李瑾月才刚刚入宫看过武惠妃。这未免太过巧合,一下就落上行刺惠妃,与寿王看中的未婚少女磨镜苟合的双重丑闻,就算有千百张口,也说不清楚。
这事是谁做的?会不会是忠王?这件事他的嫌疑最大。不仅可以打破李瑾月与寿王的联盟,还可直接将李瑾月摁死。
可沈绥仔细一想,却觉得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若是忠王这么做,未免有些不智。他前段时间才刚刚被任命为河北道元帅,讨伐过入侵大唐的契丹人。当时他手底下的兵大多是李瑾月提供给他的,也是李瑾月的部署替他打赢了胜仗。他与军队的关系全系李瑾月一身,若是此时嫁祸于李瑾月,他实际上是控制不住军队的。
她面沉似水,步履匆匆,很快便进了偏殿,一眼看到五名内侍、五名宫娥等在其中,方才引导她入殿的那位内侍也在其中,但他似乎并非是当夜值守的内侍,他的品阶明显在那十人之上,应当是被派来看管这些内侍宫娥的人。
而那十名内侍与宫娥,此刻几乎全部面色苍白的跪伏在地,身子抖若筛糠,汗水滴答落在地上,地上已然潮了一大片,他们显然是吓坏了。
沈绥上前,向那位负责看管的内侍一礼,道:
“下官奉旨,来询问他们一些问题。”
内侍官回礼:“沈司直请便。”说罢,他立在一旁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打算离开的。
沈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跪伏在地上的那十人,思索了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今夜,你们可有擅离职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强调一下,本文不是be,上一章小虐了一下,就有人说我写be,这下结论是不是太早了。唐谜看到现在,难道还没看懂我写文的套路?
第二百三十二章
对于这些内侍与宫女来说, 不论是擅离职守还是一夜尽职尽责, 都不是能够全身而退的回答。擅离职守乃是死罪, 可是若就在现场, 却又染上了谋害惠妃的嫌疑。横竖都是死,这十名内侍与宫女皆是面色煞白。
沈绥一个问题抛出去, 半晌没有人敢答话,他们显得更为恐惧了, 尤其是队尾一位内侍, 周身颤抖到几乎要跪不住, 伏在地上抽搐一般。沈绥瞧了那人一眼,心中叹了口气, 道:
“你们莫要有负担, 只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清白之人,我自会为你们洗脱嫌疑,保你们平安。”她顿了顿, 这才第二次问道:
“今夜可曾有人擅离职守?”
事到如今,内侍宫女们也明白, 唯一的出路就是相信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员了。于是作为领班, 队列最前方的内侍和宫女一起回答道:
“回官人, 我们今夜不曾有人擅离职守,均在岗位上。”
“你们的岗位是如何分布的?”沈绥问。
这回,由那位领班宫女回答,到底是武惠妃身边的从五品大女官,她看起来是最为沉稳的, 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回官人,珠镜殿内有二十名负责夜间值守的内侍与宫女,分作两班。我们这十人是今夜的第一班。由于内侍们不得入寝殿,因而都是在寝殿外守着,寝殿门口有两人,正殿门口有两人,后厨有一人听传唤,另外五人均在班房内等候换班。宫女是负责寝殿内的事务,娘娘的榻边,有两名宫女负责挥扇驱虫纳凉,此外寝殿内还有两名杂事宫女,负责为油灯添油,替换蜡烛、对外传话等杂事。另有一名宫女候在浴殿,负责随时为娘娘打水擦洗。剩余的五名宫女也都是候在班房,等候换班。”
沈绥点了点头,然后询问道:
“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领班宫女俯首回答:“奴婢冬绫。”
“敢问冬绫姐姐,娘娘仙逝之时,你可在殿内。”
“奴婢就在娘娘榻旁。”
“哦?可有什么异常?”
冬绫顿了片刻,似是在回忆,最后摇首回答:“奴婢不曾注意到异常。只是今夜娘娘睡不安稳,呼吸困难,一直很痛苦的模样。我们一直在犹豫该不该传唤太医,但是……娘娘还是很快就……”
“为何犹豫?”沈绥蹙眉询问道,“娘娘神色不寻常,难道不该立刻传太医?”
“娘娘睡前曾叮嘱,今夜困倦,希望能睡个好觉,不希望有人打扰。因而奴婢等不敢惊动,我们本以为娘娘是做了噩梦,哪知……”冬绫显出一丝懊悔,额上冷汗渗出,努力解释道。
沈绥无语片刻,又问道:“想必你们都察觉到寝殿内的香味了,这香味从何而来,你们可有头绪?”
内侍与宫女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看向冬绫,冬绫咬唇,随即开口回答道:
“回官人,奴婢等人也不清楚。那香气并非是突然弥漫开来的,似乎是一点一点渗透进来的,因而奴婢身在寝殿内,初时没能察觉,直到开了殿门走出去,外面的人才告诉奴婢,殿内有古怪的香气。只是当时,场面也很混乱,奴婢等人其实也并没有特别在意这香气。”
沈绥蹙眉思索着,然后又问道:
“你们何时换班?”
“寅初时分。”冬绫回答道。看来,惠妃去世的时间在换班之前。
“班房内等候换班的人,可曾走出班房?”
冬绫神色显得古怪,道:“回官人,班房内的人今夜都睡得很沉,班房正对的就是后厨。王元是今夜值守后厨的内侍,他就坐在后厨门口,并不曾见任何一个人走出班房。”
“那班房在何处,带我前去看看。”沈绥道。
“喏。”
冬绫起身,招呼了一下那名叫做王元的内侍,二人带着沈绥出了偏殿。其余人在那高阶内侍的看守下依旧等在原地。
沈绥随着他二人快步来到珠镜殿后院,便瞧见冬绫口中的班房所在。这是两间大屋,并排而立。东侧的为宫女班房,西侧的为内侍班房。其内摆放着一长条的大通铺,若是挤一挤,一次性能躺下十人左右,一般五人睡绰绰有余。此时此刻,第二班的内侍和宫女们都已经醒了,全部聚在西侧班房内,神态仓惶紧张。
沈绥跨入班房后,首先就是确定班房的出入口,结果发现,班房只有面对院内的门可以出入。东侧班房其实本来有一扇小门可以进入珠镜殿内。但是那里被放置了一面巨大的柜子,因而房门早已被堵死。东西班房之间也有一扇门可以互通,但是这扇门早就被上了锁,钥匙在总管宫内锁钥的部所那里收着。
沈绥仔细查看了一下那柜子和锁,都未曾有移动过或者打开过的迹象。
她走出班房,来到院子里,目光落在班房对面的后厨之上。她转身看向王元,问道:
“你今夜就是坐在这门口?”
“回官人,奴婢确实就坐在这里。”
“你可曾打过瞌睡?”
“不曾。奴婢值夜班已然习惯了,有时通宵不睡,也不会犯困。”王元回答道。这人倒是挺自信,回答很是笃定。
“所以,你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出现,亦或是班房内的人出来?”
“是的,至少在娘娘仙逝之前,奴婢可以确定未曾看到可疑人物,班房内的人也没有出来过。”
沈绥挠了挠下巴,她开始觉得头疼了。
“冬绫姐姐,你可能确定未曾在寝殿内燃烧任何会挥发香气的香料?”沈绥再次确认道。
“奴婢确定。”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一夜,也未曾有陌生人进入寝殿?”
“是的。”
“你认为那香气从何而来,可有源头?”她问。
冬绫摇头:“奴婢甚至不知道屋内多了香气,自然无法知晓香味的来源。”
沈绥叹了口气。事情麻烦了,要么就是这些内侍宫女集体说了假话,要么……香味确实并非她想的那样,并不是有人携带着香源在寝殿内熏染过,而是从别的途径而来。
“谁为惠妃娘娘准备的晚膳?”她最后问道。
半晌,三名内侍并一名宫女战战兢兢地从班房内走了出来。他们便是负责珠镜殿膳食的人,都是从尚食局调来的,刚入珠镜殿不算很久,都是在惠妃病重之后。
沈绥看着他们,道:“你们昨夜用的虾,可还有留下,我想看看。”
其中一名内侍闻言当场就跪下了,一面向沈绥叩首,一面哭嚎道:“官人!我们绝对没有要害娘娘之心啊,那虾,是尚食局刚进的新鲜海虾,我们瞧着好,就问尚食局要了几尾,做了虾脍,还有橘汁调羹,都是娘娘之前爱吃的。”
其余三人见他这般,也忙不迭跪下喊冤。沈绥被他们喊得头都大了,最后只得大声道:
“我知晓我知晓,我就是想看看那虾,可有?”
“不……不剩了……”那内侍嗫嚅着回答,“就剩下些虾头,在油锅里炸了,做了奴婢们的晚膳。”
沈绥又是一阵无语。这算什么,变相证明那虾无毒?
她满心郁闷地在原地徘徊,这下好了,毒源彻底弄不清楚了。唯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查验惠妃的遗体。但是这种大不敬之事,要她如何向圣人开口?太医虽查过,但到底不是仵作,有些细节他不会去注意。沈绥必须查看惠妃的遗体,否则这个案子她没法查。
她正心烦意乱地徘徊着,冷不防就听啪嗒一声水响,随即脚背上一凉,低头一看,原来她竟是不小心一脚踩入院子内的积水潭中了,靴子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