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9)
“他那个什么,所谓的‘女朋友’是吧,在咱们学校就是个问题学生,成天旷课早退,高一还差点背了处分。他要是和个成绩好、知分寸的女孩儿早恋,我都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纪月,绝对不行!”
温渔把试卷堆在老师办公桌上,小声说:“给您放好,那我先回教室啦。”
老师憋着笑,朝他挥挥手。
走到门口,温渔伸了个懒腰,看见等在阳台上的纪月,没化妆,小脸苍白。他不能当做没看见一样上楼拐回教室,于是走到纪月身边,问:“还好吗?”
纪月扭过头去抽抽鼻子,没理他。
办公室里还回荡着老余的怒吼:“就我个人而言,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吼完这句铿锵有力的话,他好像终于累了,露出点疲态,声音也小下去,但隔了一堵墙仍旧能听得清清楚楚:“许清嘉,你是好学生,我该说的都说了,表态也表了,今天当着你爸爸在,把你的想法也跟我谈谈?”
温渔看见纪月的手指抓紧了走廊栏杆,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落寞的侧影。
他们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到现在为止第五年,他自诩比其他人了解纪月多些。他也知道纪月虽然哪哪都不好,但恋爱史真一片空白。
许清嘉是她的初恋。
她从不怕老师,眼下却为办公室里的一言一句心惊胆战。
而那初恋不知道她在外面等,冒着被老师责骂、被同学笑话的风险,振振有词地对老余说:“您觉得她不认真学习,都是以前的印象。人是会变的,她现在也想考大学。上次月考,纪月进步了两百多名,数学考八十三,文综全及格。”
纪月眼圈蓦然红了,她腿有点软,扭过头去,对上温渔一双笑眼。
“我信了他跟你先告白的。”温渔说,在校服口袋里掏出半包纸,“擦擦眼泪,月姐。”
“靠!”纪月骂他,拿着纸巾用力擤鼻涕。
办公室里许清嘉的声音断续传来,迎着老余蓄势待发的怒火:“我知道您不喜欢纪月,但她身上有您可能看不见、却非常吸引我的特质。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她会努力变好,也不后悔自己现在的决定,请余老师给她一个机会。”
温渔揉了揉鼻子,心想不愧是演讲比赛第一名,连请家长都能扭转局势。
“我回教室啦。”他对纪月说。
有了许清嘉这番话,纪月不用惴惴不安,自然也无需他一直陪着。
楼上的教室还在自习课,地理老师讲了半节课的试卷,温渔打了个报告坐回自己位置。他提起笔对着标准答案订正主观题,没写两行字,就被后桌戳了脊背。
疑惑地转过头,后桌女生塞了张纸条在温渔手里,他满脸疑惑地打开,一串狗刨字映入眼帘——崔时璨长得人模人样,字却难看得要命。
小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老余骂学神了吗?纪月现在哪儿呢?
看笔迹本来想写“学霸”,但估计霸字写不对又怕温渔抓到把柄笑话,雨字头被叉掉,他自行给许清嘉升了一个头衔,供上神坛,不过仗着温渔看得懂。
温渔写了行“下课跟你说”,小纸条规整地顺着褶皱叠回去。
正要托人传到时璨的位置,温渔忽然想留下它。崔时璨抄他作业成习惯,偶尔还夹点批注的纸条,但之前温渔都随手放着,过段日子就找不。这回他问的同学八卦,并不具备象征意义,温渔却想留着了。
他打开笔袋,把那张纸条塞进去,重新写了张传给时璨,暗中观察他拿到的表情。
不出所料,时璨皱起了眉,撇着嘴,低头苦大仇深地写起试卷。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地理老师前脚刚出门,后脚教室里就炸开了锅。崔时璨一个箭步冲到温渔座位旁:“怎么样,你上节课去办公室了吧!”
“帮老师收作业。”温渔说,“她在外面等,家长没来,但我估计老余没啥说法了。”
时璨一听就知道另有隐情:“为什么?老余好不容易逮到纪月把柄,这还不赶紧喷火龙似的先骂一顿再说,怎么会就没说法了?”
温渔好整以暇,单手托腮说:“清嘉求情了呗。”
崔时璨:“啊??”
睁圆了两只眼睛、嘴巴也半张着的样子太卡通,温渔见他呆愣的样子,笑出声来,简单地把在教师办公室看到的说给时璨听。他掠过了许清嘉在老余面前演讲的一段,首先是背不下来,其次这些都只是过程而非结果。
时璨听完,震惊的五官逐渐归位:“那……许清嘉还蛮有种的。”
这评价让温渔诧异,他问:“怎么呢?”
崔时璨似乎在想象办公室里的火星四溅,心有余悸地说:“我可做不出他这样的举动,老师父母都在旁边,居然能侃侃而谈。”
他用对了一个成语,温渔点头暗想这段时间抓紧他学习也算小有成就。他还要和时璨说些什么,那边教室后门突然引起一阵小骚动,吸引大半个班级的注意力,两个人默契地放下手头的话题,齐齐扭过头去。
许清嘉从办公室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沓寒假要写的练习册。他被一群人围着进退不得,同学们七嘴八舌询问和老余斗智斗勇的后续,饶是清嘉平时拒人千里之外惯了,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听说!你爸在办公室骂你呢,真的假的啊?”
“对啊叔叔呢,这就回去了?”
“纪月去哪儿了,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哇,清嘉,真有你的,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许清嘉招架不住,挤开一群人回到讲台边,把手头的练习册挨着小组发下去,对其他人的追问不听也不回应。他拒不配合的态度让关系一般的同学感到乏味,连续几次得不到回答,枯燥地走开了,清嘉终于得了一刻安静。
他把练习册发到温渔那组,第一排的同学不在,温渔索性起身走到前方接过,挨着座位分发下去。
“谢谢。”清嘉说。
“纪月去哪儿了?”温渔发完自己那组,帮清嘉分了一半,低头看名字时无意中提到一句话。他看向许清嘉,对方终于从方才的兵荒马乱中回过了神。
“余老师还在跟她聊。”许清嘉说,温渔玩味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什么,补充一句,“我爸爸也在……他对纪月没有恶意。”
温渔:“最好没有。”
他难得当面刻薄别人,此言一出,像枚钉子似的。许清嘉面露惊异,而温渔抱着一摞练习册走远,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自己的练习册被扔到书桌上,鸠占鹊巢的时璨正趴着,猝不及防被打中脑袋,捂着头“哎哟”一声。痛倒是没多痛,但时璨受不了这委屈,他正要发作,看见温渔的脸,把到嘴边的脏话全咽了回去:“你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
“没有。”温渔说,把他挤开,自己坐回位置,将练习册翻得哗哗响。
“还说没有。”时璨撇嘴,伸手使劲儿呼噜温渔的头发,“你不高兴就喜欢折腾作业本,跟我说说呗,怎么了?”
温渔烦躁地把他挥开:“真没事。”
他确实说不上来自己没来由的焦虑,与那一次春日午后的悸动相去甚远,但带来的都是不安与惶恐。相比之下,他甚至找不到这一次焦虑的来源和导火索,温渔看向许清嘉,对方已经镇定地擦掉板书,往黑板上留作业。
是因为办公室的一切吗?
可他在听见清嘉那段不疾不徐的解释时,其实在为纪月开心。
无论温渔是否想得清,下课时间飞速流逝,那天下午,纪月始终没有回到教室。而在放学铃声打响,班长组织大家收拾课桌为第二天的考试做准备时,温渔环顾四周,发现许清嘉也神奇地不见了。
他们两个人宛如一段小插曲,在肃杀的冬日午后带来一点变数。树叶枯黄,天边红云如烟,待到考试全部结束,温渔才知道他不安的来源。
他从那时起,信了所有的事情都有预兆。
第八章
期末考试当天下了许久未见的大雨。
冬天本就相对干燥,哪怕他们的城市气候温润,也从没在一月份遇见这么大的雨。新年刚过的欢乐与阳光被洗刷殆尽,学校内外一片死寂,机械的考试播报音显得更加冷冰。
窗外雨声哗啦啦的,温渔坐在考位上,他最后对了一次英语答题卡,确认没有填错选项后把名字写在了答题卡上。
离考试结束还有大约四十分钟,他已经全部写完了。
也许是以前父母逼他写作业的后遗症,温渔做题速度快,尤其是英语,几乎能在看到题目的瞬间知道答案。得益于平时老师的折磨,考试做题事半功倍,旁边人还在或冥思苦想或奋笔疾书,温渔已经扭头看向窗外。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顺着树叶尖滑落时勾出一条流畅的线,因为角度变换亮晶晶的,从少年眼底一闪而过。
温渔被晃得没来由眼睛一疼,接着两个眼皮争先恐后地跳起来。
监考老师虽不是本班的,都在同一个英语组里,温渔认得她。学校规定没有特殊情况不能提前交卷,可温渔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摩挲着自动铅笔的一道棱,从上摸到下,冰凉凉的金属触感让他不舒服。
他从不信第六感,这时却成了难以言喻的煎熬。
好不容易捱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大部分人都自觉停笔等老师收卷。监考抽走桌面试卷的那一刻,温渔立刻抓起笔袋冲到教室前方,几步小跑出去。
走廊上熙熙攘攘,刚结束期末考试,所有同学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激动,热烈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寒假要做什么,不时因为“补习班”“作业”而露出一丝沮丧。
温渔混在他们当中,逆着人流跑向楼上崔时璨的考室。
他出于不知名的感觉,总下意识地要先找到时璨。
好友的考室位次比较靠后,温渔爬了两层楼梯,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却看见正在走廊上玩手机的纪月,嚼着泡泡糖,满脸无所谓。
他们这群在顶楼考室的基本都是被老师放弃的所谓“学渣”,根本不对期末当回事。这会儿离考试结束已经很久,考室中空无一人。
温渔的心脏用力一跳,他看向纪月,问:“时璨呢?”
纪月耸耸肩:“不知道啊,考到一半他就跟疯了一样要交卷,作文都没写完。监考不让他交,他差点跟老师打起来……”
温渔声音几乎变调:“什么?!”
纪月把手机收好,提起脚边的书包:“反正就跑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他带没带伞。你打电话问问吧,我走啦,许清嘉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