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25)
这也许来自于上次没有好好约见面时间,至今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么想着,他镇定自若地看向前方,斜后方多了那个人,温渔肩胛一阵发热。
那句“算了”说上七八九十遍,还是骗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怀德堂所在的老房子是类似四合院的构造,中间有熬药用的天井,药味更浓。理疗室在二楼,挺大的一个房间,分男女两边,中间打通了用屏风隔开。
温渔运气好,赶上前一个刚走了,商秋指挥他趴上理疗床。
理疗床最多半米宽,还不如普通学校宿舍的单人床位。温渔迟疑了一下,看向左右两边正做针灸的病人,一个趴着,一个仰面躺,都裸露出一大片身体,闭着眼睛养神,浑然不觉这样会不会涉及到隐私。
商秋在旁边看着,发现他的犹豫后拍了拍那张床头,半调侃着说:“我们这儿没有单人房,你不习惯也只能多担待下。”
温渔说着“不会”动作却缓慢,用了好大的毅力劝服自己不当场逃走。他脱了鞋,好在夏天衣服单薄,不脱也没关系,余光瞟过另一边无所事事的崔时璨,温渔咬了咬牙。
来都来了。
趴着看不见其他人的动作,另外的感官变得异常明显,推车时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弄得温渔一阵紧张。商秋先替他试位置,撩开T恤,微凉的手指按在肩胛骨和腰侧,记号笔触碰时,温渔又是轻微战栗。
“我下针了,你别抖啊。”商秋开玩笑,“不然走歪了扎出个半身不遂,买保险没?”
被他轻松愉快的语气逗笑,温渔刚出声,又被按住。商秋低声说“别笑了”,紧接着,他宛如蚂蚁啃了一口,银针又快又准地扎进皮肉。
温渔抓着床单,好险没喊出声。
针灸的感觉很陌生,不疼,但总觉得哪里胀,很难忽视的异物感。
第一下没适应好,好似出了点血,后来他学着去放松,大脑空白地头朝下趴着,当商秋不存在,渐渐地也能做到不去理会。只是有些位置实在太敏感,温渔自己都不常碰到,在银针扎进去时会猛然抽搐一下。
“你腰也太敏感了。”商秋感叹一句,看他的反应,笑了,“怎么耳朵还红啦!”
“……我知道。”温渔嘟囔着说,“完了没?”
没人理他这句询问,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等把艾灸条的小箱子扣上,该接的线都弄好,商秋才说:“好了,你睡一会儿吧。”
温渔:???
他以为针灸就是扎进去取出来完事了,怎么又是电又是红外的,现在让他趴在这张床上睡觉,还不跟他说要睡多久?
温渔咬牙切齿地把这笔账全记在了韩墨头上。
很快扎针的地方就没什么大的感觉,艾条熏着倒是温热,理疗室的空调开在最合适的温度,时间一久真让人困意上涌。温渔百无聊赖,头脑里无意识地闪过一些毫无逻辑的字样,仿佛是散落在脑海深处的碎片。
燕城,上课。
公司收购,大盘回落。
课题组,会议。
同学聚会……
时璨。
他猛地精神了,耳畔恰如其分落进来熟悉的声音:“不去。”
就在咫尺的地方,温渔甚至错觉自己能看见时璨那双旧球鞋挨在隔壁床位。他努力地回忆前因后果,却又在这时听见小护士笑着撺掇他:“上次你就不来了,这次又为什么呀?”
“我晚上有事。”时璨说,有点小声,拖着腔调又很坚决。
小护士说:“能有什么事嘛,吃顿饭的工夫,大家都去就你不去。”
时璨:“……我真有事。”
旁边商秋笑嘻嘻地插话:“他不去我去,鱼火锅我最喜欢了。”
小护士噗嗤一声:“不想和你去,每次都有你,腻都腻了好吗?”
商秋惨遭嫌弃也不恼火,径直走过来给温渔摘针。他没注意到温渔已经醒了,替他把T恤重新放下来,收到反应后提醒:“别紧张,你躺会儿,给你推拿。”
思绪全没在这儿,温渔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继续装尸体。
刚才的话让他有点心酸,可能是他敏感了,时璨以前不也这样吗?只有心情好了才会显得脾气不错,其他时候都对别人爱答不理的。
但以前的时璨不会这么直接,也不会含糊其辞。
他向来有什么就说了。
温渔忍不住猜想这几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他浅薄的阅历与见识,大学几年虽然能让一个人性格和心态都有所变化,可绝不会是这样丧气的转变。时璨听上去仿佛对所有事都不感兴趣,陈千说他“不愿意进来”,同事的邀约他也没答应。
情理之中,但让人不安。
“歇好了吗?”商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现在给你按一下,可能第一回 有点儿不舒服,太用力了你就说,我轻一点。”
温渔闷声应:“嗯。”
商秋抬了个凳子坐在诊疗床前方,伸手按住了温渔后颈。他手法细致,力道适中,舒服得温渔眯起眼睛,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一次才是真正松懈,他半梦半醒地想,比针灸好点儿。
哪知没按几下,有个小护士从外面过来,站在门口敲了敲木板:“商医生,外面有位夏先生来了,说找你有事儿。”
“夏先生?”商秋没反应。
小护士:“嗯,他说他姓夏,你听了就知道了。”
“……他来干什么?”商秋的动作一顿,想起了那人是谁。他思考了片刻收回手,好似很无奈地叹气,“算了,我还是去看看。”
板凳拖动的声音嘎吱一下,接着脚步越走越远,就在温渔以为他暂且丢下自己的时候,商秋走到半截停了一拍,嘱咐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什么事,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时璨,你接手一下。”
时璨从角落里抬起头:“啊?”
商秋已经走了,他左顾右盼,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温渔:“……”
突然紧张。
呼吸变得急促,随着时璨放上来的手,温渔原本好不容易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只好直挺挺地趴着,恍惚自己已经没有半点隐藏。
他和时璨的少年时代没少肢体接触,互相搂抱也好,打闹也罢,都是玩笑般的亲昵。
而今境遇全然不同,温渔很难忽视落差带来的悬殊感。时璨落在他后颈的、肩膀的手,指尖的薄茧不再是因为篮球和抄笔记,他稳重了,也沉默了,光是站在那儿低着头的模样都让温渔心头有点儿发酸。
婚礼上都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连笑都不会了呢?
一直不打招呼,是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那天还好好的不是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吸了吸鼻子,温渔喉咙难受,咳了两声。
“太重了?”时璨问他。
“没有。”温渔说,想偏过头看他,被按住了肩胛骨,只得没话找话,“你那天后来……怎么突然就走了?千儿还问你来着,我都没看见。”
时璨:“我那天下午加班。”
温渔说“哦”,又开始找不到话题,暗中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心道:“平时在公司训底下人不是挺厉害的吗,正到时候侃侃而谈就只会尬聊,有点用呢温渔?”
“不过你们应该玩得挺开心吧?”时璨轻声问了一句,头颈按过了,在他背上推,察觉到温渔绷紧的肌肉后拍了一下,“放松,你这样我怎么按?”
“……好。”温渔说,居然有点开心。
他想自己是太容易满足,能从那一下轻拍里品出两三分回忆。
时璨的力道比商秋要大一点,偶尔会弄得痛,温渔又想找他说话,不肯喊出声,只好忍着痛的时候,说出来就断断续续:“那天下午景行和我们去唱歌……唔,一桌人差不多都去……去了。不给面子,当场戳穿景行,说他唱歌难、难听。”
眼前只有光洁的地砖,温渔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有点委屈时璨一直不接茬。
他鼻子发酸,刚扎过针的地方又被下狠手推拿按摩,耳畔有许多人在聊天,惟独听不见他最想要听的那个声音。
“……你好歹给个反应,我找人聊天还能听见‘嗯’呢。”温渔笑着说,藏住苦涩。
时璨:“我在听,我……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温渔追问:“不问他唱了什么吗,还有那天晚上我们又去做什么。”
时璨:“想也知道啊,你们肯定灌许清嘉酒了。”
他不感兴趣,温渔没来由地想,再多的话也不好提。推拿到最后时璨帮他做拉伸,骨头都听见咯拉咯拉响,温渔半真半假地喊疼,耳边飞过一声低笑。
那种开心的感觉又来了,像飘在半空中一样。
时璨说可以了,让他坐起来,低头把他的鞋提到诊疗床边,接着背过身要去做自己的事。推拿结束,他的背后浸出一点汗水,后颈被光一照亮闪闪的。
“时璨。”温渔看了眼时间,“你是不是快下班了?”
他回过头:“啊?”
温渔飞快地眨了眨眼:“一起吃个饭吧?”
作者有话说:
红心每个章节都可以点,喜欢的朋友看看我们小杨梅叭>3<
第二十章
拔完火罐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温渔忍不住反手摸了一下,隔着衣服摸不出刮痧有哪里不同,但后颈一片红痕赤裸裸地露着,凉风一吹,感觉越发明晰。
“我今晚能洗澡吗?”温渔问。
对面正看菜单的时璨抬起头,眼中闪过受了惊吓一般的神色,良久才慢吞吞地说:“今天最好不要了,你明天要赶飞机,不舒服的话早上起来吧。”
温渔笑出来:“你知道我明天去哪儿,怎么还偷听别人讲话的?”
时璨噎了一下:“刚好……就听见。”
这次和诊所、和婚礼都不同,只有他们在,时璨显然放松不少。他耳尖有点红了,温渔偷看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伸出手:“点菜,给我也看一眼。”
“啊。”时璨说,把菜单递给他时本能地转了一圈,是他们以前的习惯。
温渔随便翻了两页,问:“吃这个蟹黄豆腐吗,我记得你喜欢。”
时璨笑了下:“以前喜欢。”
温渔抬起眼皮看他不说话,时璨自行投降:“现在也喜欢。”
“那不就得了。”他说,用菜单藏住快要溢出来的愉悦。
他向时璨发出邀约的时候没想到对方会同意,刚从护士那儿见识了时璨的冷淡,抱着多少到了时候总要问一句的念头,哪知崔时璨想了想,朝他一点头。接着温渔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重新按倒在诊疗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