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20)
警察停了一下,转向他:“崔同学,是这么一回事吗?”
时璨抬起头:“嗯,差不多。”
他不能说那个领头的根本不是社会混混,也不是什么小流氓纠缠女学生。
他不能说自己过去时,麦子把她前男友推到了墙上,撞了头,满脸的血,她转过头看见自己,眼睛一亮,接着开始尖叫,他只想解围,莫名其妙挨了打,胳膊被划了一刀,血涌出来弄脏了整件T恤。
他不能说我根本和她不熟,就见过几次,我被她拉着手也很懵。我不是她的男朋友,不是任何人的,我只是路过帮忙,我还想去看演唱会,和我好朋友一起。
他都不能说。
麦子毕竟是个高中生,要考大学,这事不用他来担,所以他得帮她一把——就当别人喜欢过自己,时璨试着去还这个没有来由的人情。
警察离开后麦子的父母都来了,哭天抢地的,以为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待到听她讲完事情始末,对着时璨和叶小文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麦子她爸当场掏出钱包要给时璨医药费,被叶小文推搡着拒绝了。
医院被借用过的办公室外的热闹比平时要沸腾,麦子挣脱她妈妈的手凑过来,想和时璨说话,看他的模样最终退了回去。
他全程站在墙角没动静,握着手机,但手机也没动静。
那天夜里,温渔回了他的消息:“以后再说吧,我今天困了,晚安。”
温渔说“以后”,但他再也没机会见温渔。
地理老师讲过蝴蝶效应,时璨直到很久以后才发觉,那个夕阳灿烂的黄昏,他路过小巷子口时听到的呼救声,就是那只煽动一场飓风的蝴蝶。
期末考试后有三天假期,过后就开始了准高三的补课——高三,多么可怕的名词,时璨自认标准学渣,仍然耐不住心悸。
他提前五分钟到了新教室,往温渔的座位看,还是空的。
老余完全不在意他最好的学生之一没来上课,敲着讲台给他们紧迫感,说得连平时吊儿郎当的陈千都全程挺直了背。时璨托着下巴,余光瞟过窗边空着的一套桌椅,半晌没舒服,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温渔不在……温渔这么多天不在,他好像连心口都空荡荡的了。
偷摸打开手机看,他们的消息框第一页已经翻不到,时璨往下滑了一会儿,开始烦。他平时也没那么多社交活动,怎么要找个人了,乱七八糟的推送和对话框全出来。
输入“温渔”,查找好友失败,时璨一愣,才想起他给温渔加了备注。
最开始中规中矩的是他本名,后来他给改成了一条小鱼。
时间点前后分割线,是一场瓢泼大雨。
他坐在位置上,消息记录停留在“以后再说”,心跳加快砰砰跳了半晌才略微平静。时璨忽然一阵眩晕,像没吃早饭似的,眼前一黑。
“喂,喂,小崔。”有人喊他,远远地,敲桌子的声音却很沉闷。
时璨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蹦起来。
陈千表情复杂地看他:“你没事儿吧……”
时璨:“怎么了?”
“就,刚才清嘉跟我说,月姐打听来的。”教室里很热,陈千捞起他桌上的一本书扇风,纸张哗哗响,能淹没话语,“温渔好像转学了。”
时璨扶了一下桌边,眼前一花,五彩斑斓的黑:“啊?……”
陈千还在说:“嗯,好像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吧,月姐也不清楚。温渔转学去国际学校读高三了,预备读完就出国,那学校有个女孩儿是月姐以前的闺蜜,似乎还是你们一个初中的,她今天看到温渔——”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问题卡在喉咙,时璨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是他说不出来,他发不出声音了。
校医院的白大褂说他是应激性失声,情绪激动的后遗症,过一阵子就没事了。估计对高三学生奇形怪状的疾病屡见不鲜,白大褂给他拿了盒咽炎片,让时璨含着,开始忙自己的。
听到诊断时,崔时璨和带他去医务室的陈千同时露出疑惑脸,他纯诧异,陈千是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本能好奇,追着医生去问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陈千能成学霸,时璨坐在医务室单人床上,还有空自嘲。
他摸着喉咙试探着说话,连共振都没有,彻底剥夺了他给温渔打电话的念头,时璨往床上一倒,长长地叹气。
温渔转学了,国际学校,出国,大学。
这几个词条在时璨脑子里来回转,他不太能理解每一个,光是想到温渔一声不吭的消失他就堵得慌。愤怒或是急躁,都不足以形容,时璨想了想,大概叫被欺骗。
被欺骗后的失望。
他爽约在先,等着温渔的“以后”,等来的就是转学,还从别人嘴里得知。于情于理,时璨就算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好在出教室虽然着急却带着手机,时璨拿出来找到温渔的对话框,在里面打字。删删改改,从“怎么不告诉我你转学”改成“你转学了吗”,自己默读三四次,说不出什么地方膈应,这种事偏偏不好找人商量。
最终发出去的,还是“转学都不告诉我”,附上一个委屈表情。
温渔很快回复他,速度得不像个在上课的好学生:“本来想告诉你,忘了,也没必要。”
时璨发个问号。
温渔:“不关你的事。”
时璨皱眉,发出去的问号从一个变成一排。
温渔直接把电话给他打过来,时璨愣了片刻,仍然接了。
他还没从五彩斑斓的黑里回过神,感觉有一万年没听过温渔的声音,却立刻察觉哪里不对——哑了,沙沙的,还带点难过的哭腔,拼命压抑着。
听得他的心酸一下子汹涌。
“我爸妈……就还是离婚了。”温渔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们本来约了演唱会那天,回去之后,我爸跟我说这事。本来我……也不是没想过,但还是……我跟你说过的。”
时璨想说我记得,真到了那时候还是接受不了,他却无能为力。
好在温渔不计较他的沉默:“算了,我……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跟他谈了很久。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强,说的时候理直气壮,他们真离婚了解脱了,我又闹别扭,心情糟透了不想去上课不想去学校,不想做任何事。”
时璨:“……”
温渔吸了吸气,说出来之后好多了,软绵绵地同他讲话,内容却一点也不黏腻:“后来,我爸看这样觉得不行,问我想不想换个环境,我同意了。”
时璨抓紧了医务室的床单,几道褶皱,他没料到因为这个。
“也不光是爸妈离婚,还有……别的一些事,我突然想通了很多,关于你的,关于自己的,处理不了……其实换个环境也好。我爸说送出国读大学,其实也在计划之中,迟早的事。”温渔顿了一下,补充,“是我俩不说话的那段时间。所以……”
就同意了,先转学,准备高考的同时上衔接班,考托福,明年就走。
这些用不着温渔详细地说,时璨发现自己根本听不进去。
“你怎么不说话?”温渔问他,“哦,你不想跟我说话,难为你了还没掐断。我也就,本来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的……算了。”
怎么就又算了呢?
时璨急得踢翻了一张凳子,外间陈千立刻喊:“怎么了,璨哥?”
“你那边还有事儿对吧,我听见陈千在喊了。”温渔说,他收拾情绪的速度总是很快,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起伏波动,“那就先这样?”
先这样?
“以后就……你好好考个大学吧,真的。”
时璨回不过神,耳畔就只剩下忙音。
转去哪个国际学校,高三不想见面了吗?要不改天聚一下?
还有你到底想通了什么?和我想的是一样吗?先这样又是怎么样?还没说清楚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阳光透过窗户晒着时璨后背,暖烘烘的,他出了一阵热汗。
他握着手机,被海一样的无力感吞没。
五彩斑斓的黑色,像新年夜里炸开的烟花,像地平线上最后一抹晚霞,像……
什么也不像。
最后的日子仿佛坐上云霄飞车,从他们吵架到没完成的演唱会,从巷子里那通被突兀挂掉的电话到温渔说你好好考个大学。
谁也没说再见,好像不说就意味着不去约定“后会有期”。
曾经他和温渔冷战的时候,叶小文安慰他朋友之间不可能一直这么腻,他要学会把时间留给温渔,任何人都需要独处的空间。
朋友不可能,时璨想,那他和温渔也未必做一辈子的朋友。
但他想明白的这天,温渔跟他说,“先这样”。
六月的天空掠过几只鸽子,飞到教学楼的顶层停下。时璨走出医务室时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身边陈千还在吵,说中午想吃食堂的红烧肉,不知道夏天有没有供应,去年夏天就没供应,如果没有就换糖醋里脊,乱七八糟的。
时璨走过操场时回了下头,体育馆伫立在道路尽头,他视野里还留着那天的雨点。
落到水泥地上,像一朵一朵的花。
日光晒得所有树叶都闪闪发亮,花谢了,雨也只在半夜哗啦啦地下。教室外有同学三两个趴着走廊阳台,聊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夏天。
时璨突然胃里涌起恶心,蹲下身捂着嘴,良久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他的青春期在这一天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开始成年篇章啦(搓手手 我感觉双箭头有点到……吧……
第十六章
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高亢的蝉鸣到了中午反而偃旗息鼓。城市生活的快节奏丝毫不受天气影响,过分灿烂的阳光被高楼玻璃窗折射,柏油马路和行道树都照得发亮,愈发让人感觉窒息。
红灯变绿,十字路口斑马线,西装革履的白领行色匆匆。
这是这座城市南边的“新心脏”,得益于经济重心移动,新开拓的地带,一夜之间林立的高楼代表着繁华与前沿。从白天到黑夜都是忙碌的,几乎叫人停不下脚。
主干道旁的一栋大楼,名牌上“景龙集团”的大字如同某种风向标,走过的人偶尔驻足,目光中都是憧憬。
大楼二十层的会议室外,几个穿西装的人大步流星地走过回廊。为首的是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深蓝色细条纹西装三件套,在冷气很足的大厦里丝毫不觉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