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轨(9)
季声抖了抖枕头,又接着有条不紊地叠被子,随口问他:“你昨晚没睡好?”
“有点儿,”短袖套进脖子里,遮住了结实的肌肉,周弋俭按了按翘起的发尾,继续道:“昨晚梦见我妈了。”
旁边,季声整理好床面,走过来帮他扯出缩进去的衣领,有些好奇:“你好像都没怎么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周弋俭从裤袋里拿出校徽,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他们都不要我了。”
“嘶——”
力气用大了,尖锐的针头刺进了肉里。
季声叹了声气,伸手接过别针。周弋俭含着微微出血的拇指,吐字不清:“现在你才是我的家。”
别上校徽,又帮男生将衣服拉平整,季声看向他,眼里有些不确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
“怎么没想过,可你信么?”周弋俭不以为然,嗤笑道:“都有十年了,就是从美国爬,也该爬回来了。”
话虽直硬,可周弋俭心里还是在意的,他的头靠着男人的肩膀,浑身散发着沮丧的气息。
季声搂着他的后颈,脸上显出心疼,“对不起,以后我不提这些事了。”
“你没错,”男生闷声闷气的,“是我自己想不通。”
他是被疼爱过的孩子,因此,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抛弃了的时候,他才气愤,才委屈,才总是去钻牛角尖。
可往往想到最后,他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反而平添一身烦闷。
“没事,没事了,”男人上下抚摸着他的后背,作下承诺:“以后都有我。”
闭上眼,周弋俭心里的痛感逐渐消失,还好,还好他有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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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前,男生端起热牛奶,仰头一口气喝光了。
望了上唇沾着一圈奶渍的周弋俭一眼,季声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嘴。”
右手撑着桌面,周弋俭将脸凑过来,讨乖似的笑:“你给我擦。”
季声向来拿他没办法。
细致地帮他擦干净了,可周弋俭却靠得更近,得寸进尺地说:“再亲我一下。”
“知道了,”季声不躲闪,也难得没有害臊,只说:“你先把眼睛闭上。”
周弋俭果真听话地闭了眼,一秒,两秒,怎么还不亲上来?
刚想睁眼,嘴唇连同下巴就被人捂住了。
季声将他摁在座位上,挪身亲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离开时,季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赖床的孩子没有奖励。”
稍一怔愣,周弋俭倏地笑了,呼吸打在季声的手心里,有些酥麻。
周弋俭翘起嘴巴,用力地亲上季声的手心,他的脸一直往前推,逼得季声连连后退。
中途,季声的后脑勺被人按住,他们接吻了,隔着一只手,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两人对目而视,一同笑出声。
收回手,季声握紧了手心,嘴上埋怨着:“脏死了,都是口水。”
周弋俭牵起他紧握的手,含笑挑眉:“是吗,那我倒要看看有没有口水。”
“别闹,”季声挣扎两下,失笑道:“要迟到了。”
“不行,”周弋俭执拗得很,闹小孩子脾气:“你不给我看,我就不吃早饭了。”
季声哭笑不得,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骂道:“周弋俭!你幼稚不幼稚啊?”
“快松开,”周弋俭晃了晃他的手,“真有礼物要给你。”
“啊?”季声被唬住了,将信将疑:“是什么?”
手掌摊开,里面空无一物。
食指在季声柔嫩的手心点了点,回:“看到没,周弋俭今天的第一个吻。”
话落,又帮季声把手掌握回拳头,他低头亲了亲,抬眼看着季声得意地笑:“你可千万要收好。”
“王婆卖瓜,我才不要。”
季声回了话,却飞快地将手收回,紧咬下唇,憋住笑容,却藏不住弯弯双眼里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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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四十,将人稳稳稳当的送到了校门口。
周弋俭解开安全带,看他:“下午我来找你?”
“不用,”季声摇摇头,解释道:“今天是最后一次带她们了,都说好练完舞就请她们吃饭的。”
静了片刻,周弋俭提出另一个方案:“那我也来,饭归我请。”
“你来吃可以,请客就免了,”季声宠溺地笑,“你还是个学生,哪能......”
左手被拉住,周弋俭捏捏他的小指,有意示弱:“那等你们吃完,我再联系你。”
“什么啊,”季声挣脱他,摸摸他的脸,“生气了?”
“没有,”周弋俭否认了,轻笑道:“但是季声啊,你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子。”
沉默三秒。
季声喊他:“周弋俭。”
两人眼里都带着认真,季声的话坦坦荡荡:“我既然答应了和你在一起,就绝不是拿你当小孩子来看的。”
“我们是恋人,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你不要以为我是空长你十三岁,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遇到过合眼缘的人,但我不想将就。”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爱你。”三十岁的男人,抓了抓耳畔垂落的鬓发,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可是,毕竟你现在还没有成年,我有义务对你负责啊。”
说完这些话,季声的耳尖泛起红意。
手心被捏了捏,他回望周弋俭,对方倒很淡定——“爱我就是你的义务。”
“......”
合着他就光听这一句话了。
强行将人推下车,拉上车门,季声故意板下脸,训斥道:“给我去好好学习!要是再敢逃课去上网,我就......”
周弋俭弯起嘴角,接话:“你就?”
想了好一会儿,季声憋红了脸,“你就给我看着办!”
望着已经远去的车影,周弋俭只觉心里一阵阵的发空,他想:“真是要命,才分开就想他了。”
站了五分钟,他回过身,一眼就瞧见了远处,腿上打着石膏的陈川,正捏着两个包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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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对不住,”周弋俭真心感到抱歉,却还是被陈川的沙雕行为逗笑了:“不过你也太扯了,你爸还没动手,你倒先把腿给摔折了。你这是想先下手为强?”
“屁啊,谁说他没动手,老子现在屁股上还有两个手掌印嘞!”陈川絮絮叨叨的,不停控诉着:“我老妈也是不会看局面,眼看着我爸都要消气了,非上赶着让我爸来给我送红米粥,这倒好,正撞上了老子上排的关键时刻,我就一下没留意,结果......窦娥都没我惨吧!”
“你这是人一倒霉,喝水都——”
话没说完,周弋俭的目光却跟着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人走了。
正当他要追上去时,陈川一把拉住他,疑惑地问:“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周弋俭眉头紧锁,那女人已经上车走了。
“周哥?”陈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嘿!回神!”
周弋俭垂眸想了想,大概是看错了。
“没事,我们走吧。”
第十五章
伴随着轻快的动感音乐,女孩们神采飞扬,紧跟着节奏,一气呵成。她们跳得野性而灵动,像那迎风起舞的摇曳柳枝,柔软,却有力量。
季声全神贯注看着她们,不时点头。
他忽然想起八岁那年,某个寻常的午后,母亲结束了演出归家。
正撞上他在练习新学的舞蹈动作,真的太难了,他的脚趾已经磨得生疼,可他还没学会。
母亲看着他摔倒,又看着他爬起来,一遍又一遍。
“我不学了。”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从他出生起,人人都说他有舞蹈天赋,他信了。
后来他才发现,有些时候,光有天赋是不够的,完全不够。
可是,如果他连跳舞这件事都做不好,那他还能有什么地方值得父母为他骄傲呢?
彼时,他还是沉不住气的少年性子,在母亲面前的失败,足以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气话说出口的那瞬间,季声就后悔了。
但母亲没有怪他,反而走过来抱住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慢慢来,不急,不急,妈妈陪着你。”
那天,季声在房里练到了半夜。
皎洁月光隐隐绰绰地摸进房间,落了男孩满身。季声躺在地板上,望着明亮的月亮,他不记得他练了多少遍,可他到底还是学会了。
等到了明天,或许他可以在父母面前跳上一遍,然后他会得到很多句真心的夸赞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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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他三十岁了。
舞蹈已然成为了他立足于社会的一技之长,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舞蹈赋予了他不竭的勇气与信心,这是他最大的收获。
今天,他在这群女孩身上看到了,无法掩藏的闪闪发光的自信。
一曲完毕,季声为她们鼓掌,夸奖道:“你们跳得很好,我都看入迷了。”
“哈哈哈哈,”一个女生大笑出声,接话:“那必须的呀,我们才不会输给别人!”
“可别夸海口了,”谭轻谊无奈地笑,“我好怕我到时候紧张出错啊。”
有几个女孩跟着附和,季声听了,开解道:“平常心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过,老师也希望你们都能自信一点,你们真的很棒。”
他想,有时候自信些,或许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听到季老师的话没?”后面的女生推了推谭轻谊,怂恿道:“自信!面对喜欢的人就要主动出击啊!”
“我......”女生吞吞吐吐,扭捏地问:“可男生会不会觉得女生主动告白很掉价?”
“当然不会,”季声实话实说,继续道:“对方要是这样认为,那他也根本不值得你的喜欢。”
“话是没错,可他都不交女朋友,我这样贸然去告白,他要是拒绝了怎么办......”
季声一顿,他好像猜到了对方心仪的对象。
“我想……”季声犹豫着,还是表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白的意义并不在于对方接受与否,而在于对方有没有接收到你的心意。”
“即便被拒绝,只要你的心意完好地传达给对方,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你说得对,”女生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悟,“我懂了,谢谢你啊季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