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64)
老先生浑厚有力的嗓音在走廊里冲撞,霎时盖过了吕志新的怒吼。
吕志新面色赤红,眼神无比迫切的看着邢朗,像是急于对他说些什么:“邢,邢队......”
吕伟昌忽然扬起拐杖狠狠抽在吕志新的小腿上,低吼道:“还不闭嘴!你还想闹什么!”
面对受害者家属的责骂,邢朗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丝毫没有动怒。吕伟昌代替儿子向他道歉时,邢朗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直到一瘸一拐的吕志新和吕伟昌走出警局,邢朗看着他们消失的走廊,忽然说了句:“有点意思。”
魏恒也觉得刚才的一幕有些怪异,吕志新貌似有话要说,却被吕伟昌用暴力打断。而且吕志新说的话,让他再次想起初次走访梁珊珊家里时,吕志新追出来对他说的那番话。
待在警局里,真相不可能会主动送上门。
“有事儿吗?”
邢朗看着魏恒问。
“等秦主任的尸检报告。”
邢朗抬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跟我出去转转。”
他说的转转,当然不可能是出去转街,魏恒早有心理准备,坐在副驾驶问他:“去抛尸现场?”
邢朗腾出一手点烟,一手打着方向盘,点着烟把打火机往驾驶台一扔,道:“不然呢?警察干的就是体力活。”
盛午的阳光将车厢里的温度升了好几度,魏恒觉得有点热,于是脱下身上的风衣放在腿上,又解开一颗衬衣扣子,胳膊撑在车窗上支着额角,闭着眼懒懒道:“刚才你不在,我已经让沈警官带人去调取录像,走访城门楼子附近的居民了。”
邢朗叼着烟,微微侧眸看着魏恒一副慵懒状,将睡不睡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魏恒解到锁骨的那颗纽扣很碍眼,特别想把他的扣子系好。
“那咱们就从学校开始,跟小岚他们把住两头,往中间回合。”
邢朗道。
魏恒闭眼养神,迟了好一会儿才说:“梁珊珊衣服里的风车。”
虽然他没有说完整,但是邢朗明白他想说什么。
邢朗思索着问:“白晓竹的尸体上也出现了风车,你怀疑梁珊珊和白晓竹是一个人杀的?”
因为魏恒脱了衣服,所以邢朗又把方才放下去的车窗升了起来。
魏恒想了想,眉毛不知不觉的拧在了一起,神色疑虑:“但是为什么,凶手把梁珊珊放进排水管,却把白晓竹放在旧仓库。”
他之前的设想,凶手把白晓竹的尸体放在旧仓库,是一种具有‘仪式感’的行为,昭示着曾经在旧仓库发生的一些事。凶手对那些事的感到忏悔或在进行挽回。这套逻辑在发现梁珊珊的尸体之前都是通顺的,但是梁珊珊的尸体却被放置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水管道。并且衣服里同样藏有风车。
风车......
至今,魏恒还记得陈雨在郭雨薇生日那天往郭雨薇家里送风车,却被郭雨薇的家人险些打死的那件事。而且陈雨亲口说过,郭雨薇喜欢风车。
暂时做一个最大胆的猜测,风车代表了郭雨薇,所以两名死者身上都留有风车。凶手把两名死者当成了郭雨薇,那么凶手在白晓竹的尸体上所作的‘弥补’,就是对郭雨薇的弥补。
按照这个逻辑继续往下推,有可能作案的人,就是陈雨。
那佟月和旧仓库的联系又该怎么解释?
邢朗不知道魏恒在想什么,但他同样想到了佟月:“那佟月呢?本来咱们分析的佟月和白晓竹的案子是一个人做的,现在冒出来一具身上藏着风车的梁珊珊,难道佟月,白晓竹,梁珊珊这三件案子是同一个人做的”
光是想想想,邢朗就觉得乱,皱眉道:“这作案模式也太千变万化了吧,白晓竹被扔在旧仓库,梁珊珊被扔在水管里。况且绑架佟月的人是张东晨,有嫌疑杀害白晓竹和梁珊珊的人却是陈雨。这两个嫌疑人什么情况,组团作案?”
邢朗只是着急上火胡说八道,却在无意中点拨了魏恒的思路。
魏恒掀开眼皮,一丝寒光从眼角中流泻:“组团......对啊,为什么不可能。”
邢朗觉得他用脑过度,昏了头了,揶揄道:“魏老师,难道你真的觉得陈雨会和张东晨联手作案吗?他们是一个作案团伙?”
魏恒微微勾起唇角,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神也陡然变的明亮,道:“不是团伙,而是组合。”
邢朗皱眉:“说清楚。”
魏恒垂眸想了片刻,道:“咱们一直以来的思路,是把佟月和白晓竹,现在加上一个梁珊珊,这三件案子当做是同一系列的案件,因为这三起案子之间有不可忽视的联系。但是,如果佟月和白晓竹以及梁珊珊被杀案的联系是巧合呢?”
魏恒顿了一顿,接着说:“如果佟月的案子只是和白晓竹的案子偶然交叉的两条直线呢?”
邢朗很快领会了他话中的核心思想:“你是说,绑架佟月的人和杀害白晓竹的人,不是同一个人?案发地点和抛尸现场都在旧仓库,只是一个巧合?”
听他领会的这么清晰,魏恒不禁看他一眼,道:“巧合与否,我现在不敢断定,至少我可以给出推测,绑架佟月的人,不是杀害白晓竹和梁珊珊的人。”
邢朗的关注点和魏恒不一样,他即刻想起另一个人来:“按你这么分析,张东晨的嫌疑面最小?”
魏恒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嫌疑人就只剩下一个脑瘫的陈雨?”
这话听得无端让人丧气,但却是实话。
魏恒无奈的,再次点头。
邢朗拧着眉,无言的往前开了一段,等绿灯的时候忽然问:“佟野又找你了吗?”
魏恒看他一眼,不自觉的把领口拉拢,有些刻意的冷下脸:“没有。”
邢朗看他一眼,笑的有些耐人寻味:“这倒出人意料,这小子被你迷的五迷三道,见了你就走不动道儿,竟然在和你上床未遂后不再联系你。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纳入侦查范围?”
就算邢朗是在分析案情,但是他这话说的无端让人恶心,魏恒冷眼斜他,似笑非笑道:“上床未遂......邢队长,你还有更糟糕的词汇可以替换这个四个字吗?”
邢朗冲他挑挑眉:“改成什么?魏老师你勾引未遂?”
魏恒默默往心里咽了一口气,冷笑道:“那我也可以称邢队长你当晚对我的行为,是性|骚扰未遂。”
邢朗被他逗乐了似的,恬不知耻的笑的很开心,高兴的像个没有两桩命案压在手里的刑侦支队一把手。
邢朗也懂得见好就收,见魏恒脸色冷的掉冰碴,笑两声就不笑了,把车停在路边,道:“等我一会儿。”
魏恒往他下车的背影瞪了一眼,闷闷的撑着额头坐在驾驶座等。
邢朗下车穿过马路,走进街对面的一家本市有名的小吃店,点了几样好做方便易带走的点心,然后在一张空座上坐下,等点心出锅的时候拿出了手机联系沈青岚。
本来他打这通电话只是想问问沈青岚外勤小组的方位,给他们送点吃的过去。没想到沈青岚这么快就突破了瓶颈,有了进度。
沈青岚告诉他:“我们找到梁珊珊失踪当天,被监控拍下的录像了!”
邢朗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沉声问:“在哪?”
“华凌皮货大卖场后门摄像头拍到了梁珊珊,经过粗略对比,女孩儿的背包和衣着以及身材都和梁珊珊很相似,我给你发照片。”
沈青岚挂断电话,迅速的给邢朗传了几张照片。
邢朗打开照片,看到深夜里,在巷子口一闪而过的人影,虽然摄像头清晰,但是因为角度问题只拍到了被一人抗在肩上的女孩儿。女孩儿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背着一个白色的书包,书包上隐约可见拴着一只皮卡丘玩偶。
邢朗只看了一眼,就可以笃定,她就是梁珊珊!
他把电话回拨,告诉沈青岚:“把录像送到市局做技术处理,你们按照那个人行进的路线继续排查。”
沈青岚道了声明白,就挂了电话。
此时店老板提着打包好的一兜点心从厨房出来,邢朗付了钱,带着点心回到车上,对魏恒道:“吃吧,午饭。”
魏恒没有搭理他,而是皱着眉头看着手机出神。
邢朗见他面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魏恒道:“刚才秦主任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梁珊珊尸检的结果。”
邢朗挑眉:“这么快?”
“不,只是他初步推测的死因和死亡时间。”
“说说。”
魏恒道:“梁珊珊死于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是在十月十号号,失踪的当天晚上到凌晨。”
“没了?”
“还有一点。”
魏恒歇了歇,然后看着他说:“梁珊珊死前并没有遭受性|侵,但是她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
邢朗的眼神瞬间冷却,他当然知道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今年才十四岁的梁珊珊,早已不是处|女。
邢朗立刻在脑海中搜索上次在学校走访时,在梁珊珊的老师和同学口中得到的对梁珊珊的评价。
梁珊珊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同班和外班都没有几个她玩的好的男生,和她关系好的女同学都说她平常不怎么接触异性。
梁珊珊失踪初期,邢朗就着人全面调查了梁珊珊在学校里的各种关系,其中就包括中学生谈恋爱的现象,而几乎和梁珊珊形影不离的一个女孩儿说梁珊珊不可能有男朋友,因为梁珊珊总是在放学后就立即回到家,课余生活完全透明。
邢朗没有说话,心里越来越冷,甚至觉得点心散发的香味有点恶心。
魏恒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静坐了一会儿后给秦放打了通电话:“秦主任,可以找到精|斑吗?”
秦放很无奈:“不行,都清理过了。”
魏恒皱着眉,正在思索的时候,听到电话那头较远的陆明宇的声音,陆明宇问秦放在和谁通话,听闻秦放说‘是魏老师’后,便接过秦放的电话,道:“魏老师,我这里有点发现。邢队和你在一起吗?”
魏恒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在中间:“嗯,你说。”
陆明宇道:“我刚在梁珊珊的书包里发现一部手机,手机被泡坏了,但是电话卡还可以使用,刚才我查了梁珊珊的手机的记忆卡,调取了她失踪当天的通讯记录,结果发现一点和你在梁珊珊家里取得的笔录不符的细节。”
“哪一点不符?”
魏恒忙问。
陆明宇停了片刻,好像在文件中翻找,然后道:“十月十号,晚上九点三十八分,梁珊珊接到手机号为15489654XX0的号码打来的电话,通话时间是四十三秒。经过核实,这个手机号是梁珊珊的姥爷吕伟昌的号码。我刚才翻了翻你拿回来的口供,梁珊珊的姥爷吕伟昌说他在九点多给梁珊珊打过一通电话,但是......”
魏恒仿佛自言自语般,替他说出后半句话:“但是吕伟昌却说那通电话没有打通。”
午后温暖的秋风从窗口钻进来,却让魏恒浑身一颤,他目光如炬般注视着挡风玻璃一点,冷冷道:“吕伟昌在说谎,那通电话,他明明打通了。”
十月十号,晚上九点三十八分,梁珊珊接到了姥爷打来的电话,和吕伟昌通话四十八秒。但是梁珊珊却在几个小时后被丢弃在黑暗、潮湿、脏污的排水管道中。
吕伟昌在说谎,他在隐瞒梁珊珊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