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124)
吉普车刚开出警局, 邢郎就听后面有人大喊‘邢队’。
邢朗把车停下, 看到徐天良裹着后衣奔跑在路灯下。
徐天良呼哧带喘的窜进后座, 拉上车门才道:“能不能捎我一段啊老大。”
老大说:“才下了两场雪,天气还没多冷,看你裹的像个熊。”
徐天良抬起被冻僵的手指把耳机塞到耳朵里:“我从小就怕冷,我师父知道。”
他师父闭目养神, 懒得搭理他。
“我不吵你们呀。”徐天良晃了晃手机:“我练习英语听力。”
邢朗笑:“还挺上进。”
徐天良腼腆的笑了笑, 两只耳机都戴好, 脖子缩进臃肿的羽绒服领子,露出小半张脸和乌黑的头发,像一颗煮的白胖的汤圆顶部冒出了一点黑色芝麻馅。
为了照顾用功上进的小徒弟,魏恒闭着眼把车里的音乐关了。
往前开了一段路程,邢朗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凝结已久的沉默:“睡了吗?”
魏恒知道他在问自己,就枕着座椅靠背稍稍换了个姿势, 以示自己没睡着。
“那就聊聊吧。”
魏恒像是在说梦话似的抵着额角,懒懒的,低不可闻道:“聊什么?”
邢朗把一百五十万的来源简单说了一遍,点出了一直被他们忽略的蒋紫阳的父亲,蒋钊。
蒋钊和蒋紫阳聚少离多,且常年处于‘失联’状态,如果他不主动联系别人,就算死在采风的路上也没有人会知道。就此,警方才没有在他身上下多少工夫,只把他当成一个不负责任的梦想家父亲。
“他从哪儿来的一百五十万?”
魏恒蹙着眉,问出了邢朗心里的疑问。
凌晨,公路上车流骤减,寂静的路面只有寒风裹着碎雪在呼啸,厚重的寒流扑打在车厢上,发出一声声低吟拂啸。
邢朗调高了车里的温度,才说:“一共两个疑点,一,蒋钊那来路不明的一百五十万块钱。二,可巧,蒋钊送给蒋紫阳一百五十万,不到半个月,蒋紫阳被绑架,绑匪提出的赎金是也一百五十万。你觉得,蒋紫阳的一百五十万和绑匪要求的一百五十万,有没有关联?”
这条思路独辟蹊径,魏恒心里多少有些受振奋,但面上依旧看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绑匪绑架蒋紫阳,为的就是蒋钊的一百五十万?”
邢朗同样欣赏他能在如此简短的时间内处理如此复杂的信息,并且进一步的给出看似大胆,其实合理的推测。
邢朗在他闭着眼睛养神,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向他投去即温暖又柔软,即深沉又厚重的一瞥:“......嗯,可以当做一条线索追查。”
魏恒微微的翘起唇角:“那我们重点起底的不应该是蒋紫阳和廖文杰的背景,而是蒋钊。”
说完,冒着被小赵发牢骚的风险,魏恒给小赵打了个电话,要她彻底调查蒋钊。
打完电话,邢朗又和他聊了聊在绑匪送来的录像中发现的‘时间点’这一线索。
“绑匪是一个很聪明也很细心的人,不能排除他刻意让闹钟入境,让警方注意到时间线索,或许他就是在利用这一点,向我们传达错误的讯息。还有他用手指敲出来的那串‘密码’可能也没有什么意义。”
说着说着,魏恒声音越来越低,睡意昏沉。
邢朗一向能熬夜,并且还在开车,所以比他精神许多:“你怀疑绑匪只是在向我们传达多余的讯息,借此消耗我们的精力和时间?”
“没错,有这个可能。”
魏恒顿了一顿,又道:“我看过一部美剧,里面的主角在遭受警方的追捕时,就刻意向FBI发送一段录像,录像里做了许多没有意义的小动作,结果被FBI错误的判断了他们欲逃亡的信息,拖慢了警方追捕的脚步。”
忽然又扯到了一部美剧,并且沈青岚正在加班破译的‘密码’或许只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假动作,邢朗顿时头大如斗:“这孙子有这么多心眼?”
魏恒低低的轻笑了一声,低到几乎让人听不到:“你以为呢。”
邢朗盯着前方的路况,暗自熬了一会儿自己的脑浆子,最后越想越头痛,索性先把这个问题抛开。
“你想吃点什么?”
邢朗换了个话题,余光看着魏恒问。
魏恒几乎都快睡着了,低低道:“我那儿还有两包速冻水饺。”
邢朗皱眉:“不吃那玩意儿,整天吃那玩意儿,怪不得这两天你都瘦了。”
“嗯?”
魏恒有些意外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腰:“瘦了吗?”
“没瘦吗?皮带扣都往前窜了一格。”
魏恒掀开眸子,眨了眨眼,似乎很意外他怎么连自己皮带系到第几个扣儿都观察的这么清楚。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这是一个不值得深思和讨论源头的问题,魏恒想了两圈,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又闭眼睡觉。
邢朗一路上都在频频分神看他,见他枕着座椅靠背假寐,还扎着头发,每次转动脖子的时候,颈后的发髻和靠背都相互挤压,想必硌的脖子很不舒服。
邢朗单手控制着方向盘,腾出右手朝他伸过去,绕到他颈后解开他的头发,扯下他的皮筋,手掌微微一撑,皮筋儿滑到他的手腕。
把右手收回搭在方向盘上,邢朗看了看指缝里的一根黑色长发,闻到从手腕处飘到鼻尖的极淡的清香。
全是魏恒的味道。
邢朗的喉咙紧了一紧,缓了片刻才问:“你喷香水了?”
魏恒像是在梦里回答他:“没有。”
邢朗细细的看了他两眼,然后系上他掩在大衣里稍显凌乱的衬衫领口,又把他垂到脸侧的头发拨到耳朵了后面。
魏恒睡迷糊了,只想到帮他系扣子挽头发的人除了邢朗再没有第二个人,就把邢朗的手拉下来,手指穿进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静静的放在腿上。
邢朗只得单手操控方向盘转了一道弯儿,无意间一抬眼,就在后视镜中撞上了徐天良的视线。
徐天良缩在雪白膨胀的羽绒服里,半张脸几乎都没了,只露出一双因惊讶而过分瞪大的黑眼睛。
见邢朗看着他,徐天良猛地缩了缩肩膀,连忙垂着眼睛,跟着耳机里的女人念了一句英文。像是眼观鼻鼻观口念咏了一句佛号。
邢朗无所谓的笑了笑,又往前开了几分钟,问他:“你在哪儿下?”
徐天良忙道:“前面......不不不,就在这儿下。”
他们的说话声把浅眠中的魏恒吵醒了,魏恒懒倦的掀开一半眼皮看向窗外,就见邢朗把车靠在路边停下了。
徐天良下了车又趴在副驾驶窗口向邢朗道谢,一回眼看到魏恒正在垂着眼睛按手机,屏幕的光打在魏恒脸上,像是一片轻飞曼舞的彩蜂荧蝶。而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一直没分开过。
魏恒察觉到小徒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就抬起眼睛朝他看过去:“嗯?”
徐天良死死绷着唇角,好像快被堵在喉咙里的一席话憋死了,却什么都没说,只咯噔一声咽了口唾沫,说:“那我走了,师父。”
魏恒点点头:“明天不要迟到。”
只因他娘死的早,魏恒没有看明白徐天良那嫁了闺女般痛惜又不舍的眼神。
他看不出来,邢朗倒看的真切,等徐天良走了,升起车窗,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你这徒弟不错,还挺孝敬你。”
魏恒丢下手机,转头朝他的方向又阖上了眼睛,低声咕哝了一句:“别胡说,又不是我儿子。”
回到小区,他们在各自家门前朝对方看了一眼,邢朗貌似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是魏恒已经先一步进门了。
魏恒在屋里待的时间没多长,就匆匆忙忙的穿好大衣跑出来拍隔壁的房门。
“停暖了?”
邢朗被他直眉楞眼的问了一句,回过头感受了一下屋里的温度,才说:“没啊。”
魏恒本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却被满屋子的凉气打乱了计划,此时心情很不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冲着邢郎发脾气:“我那儿怎么回事儿?冷的像冰窖!”
邢郎好气又好笑的捏他的脸:“讲理不讲理?我又不是热力公司代表,你怪我?”
魏恒不耐烦的打掉他的手:“赶快过去看看!”
邢朗亲自到他家里感受了一番,确实冷冰冰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连鹦鹉都缩着翅膀站在鸟笼里打哆嗦。
这座小区设置陈旧,到现在装的都是暖气片,魏恒不死心的在暖气片上又摸了几下,依旧是满手冰凉。
魏恒急了,愤愤的朝暖气片上踹了一脚。
在他冲着暖气片撒气的时候,邢朗在整座房子里转了一遍,发现只有卫生间里有点热气,可见不是忘记交暖气费的原因,八成是供暖的某个管道堵了。
凌晨一两点,物业公司下班了,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只能明天再想办法。
邢朗坐在沙发上向后扭过身,看着倚着窗台一脸气闷的魏恒,给他出主意:“今天没办法了,要不......”
他倒是有心把魏恒往家里请,不过他觉得魏恒八成不会同意,上次留他一宿只是因为他喝醉了,现在魏恒清醒着,‘请君入瓮’的概率基本为零。
邢朗停下想了想,然后打开钱包拿出一张贵宾卡:“离这儿不远有间酒店,条件挺好,我送你过去开......”
话没说完,被魏恒闷声打断:“去你那儿。”
邢朗:“......嗯?”
魏恒把头一扭,留给他一大片后脑勺:“不行就算了。”
邢朗‘唰’的一下站起来,抬起胳膊挥了一圈:“收拾东西,走!”
看他这迫不及待蓄势待发的模样,如下山吃人的猛虎似的。魏恒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就不敢去了。
冷酷仙境【31】
芜津市的第三场雪在凌晨夜里开始坠落, 不喘息的下到第二天破晓。这场被天气预报误判为‘小雪转阴’的大雪以波澜壮阔之势向企图窥探神旨的人类报之以风雪肆虐的嘲笑。
‘呼嗵’一声, 卧室的窗户被风吹开,寒风夹着雪花往室内呼呼猛灌, 很快把躺在床上正在熟睡的男人吵醒。
魏恒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 走到窗边合上窗户, 然后凭窗往外望去;整座城市都被刷上了一层雪白,蚂蟥过境般的雪片在城市高楼中呼啸。
他回头看向卧室里那张大床, 床上已经没人了, 只剩了一团乱糟糟的深蓝色的被褥床单。
他拿起昨天晚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早上七点三十二分,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 难以从时间上判断邢朗是不是已经出门了, 这栋房子里是否只剩了他一个人。
魏恒戴好手表,随意的扎起头发,然后换上昨天晚上从家里拿来的一套干净衣服,收拾整齐了才推门走出卧室。
推开卧室房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邢朗, 邢朗没有早于他出门, 此时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邢朗刚洗过澡,半|裸|着,只穿了一条运动长裤,从头发到腰腹全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皮肤上到处都凝结了一粒粒的细小的水珠,那些水珠正在被他的体温蒸干。纵使魏恒远远看着没有靠近, 也可觉知他的体温似乎比暖气片更烫人一些。
邢朗听到开门声,面色沉郁的看了魏恒一眼,然后继续和手机里的人通话:“还是上次那个王律师?”
魏恒径直穿过客厅到了洗手间,刻意把水流声压到最小,一边洗漱一边听着邢朗说话。
在寥寥几句中,他捕捉到‘王律师’‘录像’‘周司懿的不在场证明’这几个关键词,可见周司懿已经得知了警方找到了不利于他的线索,这才派出律师在警察再次找到他之前为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