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36)
“是邢队长吗?”
魏恒走出房间,站在门口边摘手套边问。
陆明宇只摆摆手,然后接通电话往楼下走。
从他刻意压低,放柔的嗓音判断,魏恒觉得那通电话肯定不是邢朗打来的,或许他们这些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向邢朗汇报这起命案。
勘查组和法医组全都从现场退出的时候,天色亮的很朦胧,天边像是被一块劣质的橡皮檫抹去了一道黑暗,露出了一层天光。
魏恒断后,最后一个走出宿舍楼,站在宿舍楼门口仰起头看了一眼薄纱般从天上飘落而下的辰光,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双眼。
支队的一把手不好当,这是他‘上任’的一个星期来最大的感悟。很难想象邢朗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久,为什么还能保持每日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游刃有余的周旋在各个悬而未破的不同的性质案件中。他本来和秦放一样,是个有起床气的人,但是现在他的起床气已经被完全的医好了。
留下几个派出所的民警把守现场,魏恒朝大部队抬了抬胳膊,精气神严重不足道:“收队。”
回去的时候魏恒被秦放半拉半拽的拖进了一辆九成新的jeep自由光。魏恒坐在副驾驶,打算抓紧时间补个觉,但是未能达成心愿,因为秦放一上车就戴上蓝牙耳机开始打电话,和他通话的人就是远在银江的邢朗。
魏恒索性放下车窗,让窗外清晨的冷风吹进来,驱散他连日的困意。
“入室杀人啊......嗯,目前只有一名死者。我和魏老师分析过了,凶手应该是个有军警背景的职业犯。魏老师?魏老师在我旁边,我们正在回警局的路上。”
魏恒警觉的竖起耳朵听秦放那边的动静,预备着随时拒绝秦放转述邢朗要和他说话的要求。不过邢朗倒是没他想的多,只和秦放大概聊了聊今天的入室杀人案,很快就挂了。
余光瞥到秦放忽然把蓝牙耳机取下来,魏恒以为邢朗要和自己说话,下意识的伸出手,自己也搞不清楚是要接秦放的耳机,还是要摆手拒绝。
秦放刚把耳机扔到驾驶台,就看到魏恒把左手伸了过来。
俩人有些尴尬的对视一眼,秦放道:“他挂了,你想跟他说话?那我打回去。”
说着,他就要回拨邢朗的电话,被魏恒连声阻止。
“不不不不,不用了。”
魏恒难得不淡定的把车载屏幕上的拨号页面返回,然后掉脸看向窗外,冷飕飕道:“我不想跟他说话。”
秦放扭头看看他,笑道:“哎......他走了这么多天,把所有事儿都扔给你,咱们队里就你最忙。老王还总给你脸子看。是该生气。”
也就是魏恒管事的这几天,秦放才发觉魏恒的脾气并不好。无论是第一次见到魏恒,但是平日里,魏恒对谁都是客客气气,谦逊有礼。如果不是一次偶然间在魏恒办公室门外听到魏恒在里面跟徐天良说话,他会一直被魏恒的表象迷惑,把魏恒当做一个好好先生。
就在那个时候,他才头一次理解了徐天良挂在嘴边‘我师父又生气了’这句话到底何解。
不过秦放也清楚,魏恒的脾气分人,魏老师杀熟不杀生,并且发作对象及其两极化。上至邢队长,下至他的小徒弟,中间留白了一大批幸运观众。
魏恒并不知道秦放在心里琢磨他,只听秦放提起时常给他脸子看的王副队,心里顿时更加郁闷。
也不知邢朗临走时怎么和王副队沟通的,这位王副队貌似把更年期没更好的戾气和平日在队里受到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抑或是王副队看不惯邢朗,所以也连带着看不惯他,总之把他当成了阶|级仇人对待。
魏恒细数过,上次开会,王副队摔了三次文件,冷哼了五声,拍了六下桌子,还瞪了他两眼。倘若魏恒怂包一点,王副队都敢把茶缸扔到他脸上。
“对了,你通知王队了吗?”
魏恒忽然想起他们出现场,而王前程不在现场。或许又会被他借机滋事,给自己扣上一个‘目中无人’的高帽。
秦放满不在乎:“通知他干嘛,就算他在现场也是个摆设,棒槌都比他有用。”
魏恒心累,暗道虽然王前程在现场并没什么卵用,但是这厮最好借题发挥,他不在现场的意义可是重大的。
为了大局考虑,也为了不使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魏恒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打一通电话向王前程解释出现场不通知他的原因。但是魏恒一想起他那张僵尸般的死人脸,就打心眼里堵的慌,就算是为了不妨碍队里的工作进展,他也实在不愿意低三下四的去给那个老男人示好,赔笑。
魏恒闭上眼,默默的往肚子里咽了一口气,把‘邢朗这个王八蛋’这句话第N次的在心里宣之于口,然后睁开眼看向窗外,斜挑着唇角道:“乱就乱吧,我管你这么多。”
他的声音太低了,秦放只看到他在低声咕哝,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
秦放问。
魏恒轻咳了一声,不慌不忙道:“哦,我说应该尽快通知王副队来队里开会。”
秦放赞叹:“魏老师,你真大度。”
魏恒微微一笑,不语。
回到警局,太阳低低的悬在城市腰线,一缕缕阳光沿着云边洒落,金色的光线催生了公路两旁金黄的林带,今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徐天良像一只受冻的仓鼠般缩手缩脚的站在警局大院里,脖子里围了一条虽然没有挂牌子,但是价值不菲的围巾。他看到秦放的车开进院子停在停车场,连忙小跑迎了过去。
“师父。”
他小心的瞄魏恒的脸色,一副做错事等待挨骂的小学生样。
魏恒看他一眼,目不斜视的走向办公楼,道:“知道你刚才错过了什么吗?”
徐天良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问:“什么?”
“少见的入室杀人案件,凶手是一个高能力犯罪人。”说着看了徐天良一眼,挑着唇角冷笑道:“不过徐警官天赋异禀,聪明过人,不需要出现场,待会儿看案卷就够了。”
徐天良低下头,讷讷的问:“案,案卷整理出来了吗?”
魏恒刹住步子,向他转过身,眼睛微微一眯,笑着说:“想的还挺美,想看就自己去整理,不明白的地方问出现场的勘查人员和法医。给你半个小时,不把现场资料装订成卷子,我就把你退给邢朗。”
徐天良一刻不敢耽误,飞奔上楼了。
人间四劫【5】
半个小时后, 徐天良准时把资料整理出来, 发给参会人员人手一份,还抽了个空给他师父倒了一杯热茶。
秦放依旧懒得起身, 拿着激光笔在白板墙上划来划去:“死者名叫董力, 男, 三十七岁,芜津本市人。是一名精神外科医生, 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死因是被利器割破颈部总动脉, 失血而亡。死者身上共有四处骨折,多处皮下出血, 和软组织挫伤, 致命伤是颈部一道长8厘米, 深4.3厘米的刀伤。初步推测,凶器是一把双刃匕首,刀刃长8到9厘米,总长不超过20厘米, 便于携带。”说着, 他转头看向魏恒:“我刚才仔细检查了死者董力颈部的伤口, 在胫骨发现一道切口,已经在采样鉴定,看上面是否沾有刀刃的碎片。”
秦放关上激光灯,向魏恒稍一点头。
魏恒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陆明宇,道:“陆警官。”
陆明宇把手里的资料合上,抬头环视一周, 道:“现场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足迹,手印,和毛发。医院宿舍楼道里没有监控器,董力和凶手搏斗时也没有呼救,所以没有目击者。已经调取了医院宿舍楼前后的两条路上的摄像头,只能排查在案发时间内出现在摄像头中的可疑人员,不过......”
陆明宇顿了顿,眉头拧的更紧:“不过凶手具有反侦察能力,他既然能在现场不留下蛛丝马迹,那么在监控录像中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很低,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走访案发时间段周边人员。”
魏恒敛眉想了想,问:“董力的背景?”
陆明宇看着他,摇摇头:“他没有军警背景,我们查过他的人际关系和财产状况。他的风评还可以,同事和病人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也没有借贷情况。但是有一个疑点。”
魏恒问:“什么疑点?”
陆明宇摸着下巴沉思道:“在14年到16年这两年时间里,这个人凭空消失了,司法系统中找不到他的踪影,17年5年才到外科医院工作。”
莫名消失过一段时间,这的确是一个疑点。并且还是一个无法求证的疑点。
魏恒看着现场照片中董力转头朝门口凝视的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在看谁?凶手吗?
忽然之间,魏恒有种预感,董力的死,绝对和他消失的这两年有关系。
魏恒疲惫的撑着额头,垂着眸子,音量不高,但十分清晰道:“目前的侦查方向还是从董力的社会背景开始排查,凶手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高能力犯罪人。这种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盯上他,还有一些和他结怨的患者也不能放过。目前不排除病人报复医生的可能性,但是更多的......”
话说一半,他忽然噤了声,抬眸看向办公室门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王前程就风风火火的踏进办公室,出场自带一身怒气。
王前程不屑于看别人一眼,直接找领头的:“魏老师,我听过华诚医院宿舍楼发生一起命案?”
魏恒慢悠悠的调整出一个笑脸:“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就是这件案子。小天,去给王副队倒杯......”
‘水’字还没出口,就被王前程不耐烦的挥手打断:“案子报给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魏恒脸上笑容本就淡,此时更是淡了几分,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他不紧不慢的调整了一番坐姿,才道:“报给我了,当时您不在队里,时间不等人,我也来不及和您商量。就先带着人去现场了。”
王前程曲起手指重重的磕了磕桌面,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有了案子,我王某人连知情权都没有了?邢朗在的时候还不敢搞专权独大,怎么你魏恒的胆子比他还大些?”
很奇怪,他把话说的这么难听,魏恒非但不生气,还觉得好笑。
魏恒垂下眸子,手搭在桌面上,夹在手指间的钢笔缓缓的敲击桌面大理石板,低低笑了一声,道:“王副队,您搞错了。我只是编外,严格来说不是西港支队的人,所以我手中没有实权,更搞不了什么专权独大。只是邢队长临走的时候委托我主持队里的工作,至于他是什么用意,我不好揣摩,也揣摩不透。如果您对他的决定有异议,您大可以直接找他谈,跟我吵可吵不出什么结果。现在发生一起恶劣的入室杀人案件,您要么坐下和我们一起开会,要么给邢队长打电话说服他从我手里把临时主持工作的权力收回去,除此之外您和我说什么,我无可奉告。您要做什么,我也无法奉陪。”
说完,魏恒微微皱起眉,‘啪’的一声把钢笔扔到桌子上,拔高音量冷冷道:“这会还开不开了。”
虽然他没有特定的针对目标,但却是做给在场所有人看。
秦放又懒又怂,只要凡事不触及他底线,他就可以装死。而陆明宇则是怕触动战火,所以保持冷静的观望态度。至于其他说不上话的警员,则是大眼瞪小眼,看戏。
魏恒摔的笔反倒把秦放唤醒了,秦放看了一眼他冷峻的脸色,神经病似的忽然就笑了,扬声道:“开开开,听魏老师的。那个,小徐,赶快给王副队倒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