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151)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少女的坟墓。
“邢队!她在这儿!”
一名警察激动的大喊,然后托起江雪儿的身体,先听她的呼吸,然后用力掐她的人中,不停的摇晃她的肩膀,催促她睁开眼睛。
邢朗拿着手电筒跑过去,掀开她的眼皮用光照射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瞳孔已抛散。
“小李!”
邢朗把随行的法医叫过去,不肯就这样放弃她的生命。
小李戴上听诊器,把听头贴在江雪儿的心口,然后绝望的摇了摇头,对邢朗说:“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在这一瞬间,邢朗似乎又回到了那条河边;江雪儿已经不在站在隔岸遥望着她的母亲,而是站在母亲身边,她们就像一对姐妹似的并肩挽手走在一起,逐渐远去,身后遗落了一条忧伤的河流。
邢朗没有试图追赶她们,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已经追不上了。
就在她们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江雪儿忽然了脚步。
她回过头,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角,即使隔了很远的距离,邢朗也能看到她雪白的脸,她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目光却越过他,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她把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向谁告别似的朝远方挥了挥手,然后再无留恋的转过身,只留下一抹雪白的背影。
邢朗朝着她告别的方向回头看去,看到周司懿站在他身后,即沉静,又哀伤,就像那条宁静的河流。
周司懿从警察队伍中走出,蹲在江雪儿身边,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然后看着邢朗问:“我可以带她离开了吗?”
邢朗一言不发的收回搀扶江雪儿肩膀的双手。
“谢谢。”
周司懿向他致谢,然后像抱着一位公主似的抱起江雪儿,沿着江雪儿来时的方向返回。
“邢队,那我们……”
“收队。”
一众警察维持着和周司懿相似的脚步,向雪场的尽头折返。
他们都走了之后,邢朗看到了站在原地的魏恒。
他朝魏恒走过去,愧疚感使他不敢看魏恒的眼睛,只道:“我尽力了。”
魏恒握住他冷铁似的手,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手指镶进他的指缝,轻声说:“我知道。”
他和邢朗走在最后人群的最后,在茫茫雪色,天地无声中一步步的走回被少女所厌弃,所绝望的人间。
魏恒还能看到周司懿抱着江雪儿的尸体在雪中徐徐前行的背影,他无法想象周司懿此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无比的不想返回人间。如果身边没有邢朗,他连向前迈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没有邢朗陪着他,他宁愿再也不回到那个围墙被推倒,妖魔横行的人间。
如果此时惨淡的天地间没有出现那一抹亮色,他的心不知还将在黑暗中迷惘多久。
雪场无边且辽阔,当烟花升起的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建筑物阻挡,一朵灿烂的烟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绽放在天幕,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那朵烟花像是某种信号,随之无数的烟花涌向天幕,绽放缤纷的色彩,烧成灼热的烟火。天空变成了一块画布,画家尽情的泼洒着美丽的颜料,泼洒成热情且充满生命力的形状。
无论是周司懿还是警察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满天的火树银花。
邢朗看了看手表,然后附在魏恒耳边道:“今天是元旦,刚过零点。”说着轻轻一笑:“新年快乐。”
魏恒看着远方美丽的烟火,在他如此简单又美好的祝愿中,潸然落泪。
被你祝福的人间,竟然这么美。
人间冷酷,却恰似仙境。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哀悼林奕含。
世界尽头【1】
元旦过后, 新年的第一天, 对门的老夫妻贴上了对联和年画,还热情的在两个年轻的邻居门上也贴上了福字。
魏恒出了门, 锁门时看到色彩鲜红的倒挂在门上的‘福’, 足足愣了有一分钟。然后系好大衣扣子收拾得体, 敲响对面的房门,向老夫妻道谢。
开门的是老奶奶, 老伴从她肩头露了个脸, 屋子里正在重播昨夜中|央台的小年夜晚会,飘出饺子在滚水里沸腾时特有的淀粉的香味。
老两口邀请他进来吃饺子, 魏恒还不习惯被人如此热忱又真诚的对待, 连声婉拒, 再一次表达谢意后,帮老人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不止他一个人收到了新年的第一份礼物,邢朗也收到了,不过贴在邢朗门上的不是福字, 而是抱着一条大鲤鱼的年画娃娃。
年画娃娃同样很喜庆, 不过老夫妻终究是眼神不太好, 年画贴歪了,本应和地面平行的娃娃向左偏移了十几度。
此时魏恒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繁重的任务在身,走过去揭掉年画,然后认认真真的校对了角度,重新贴在了邢朗家门上。
他专心贴年画,没留心电梯门开了, 随后走出来一位打扮的精神又干练的女人。
“早上好。”
魏恒一转头,顿时就愣住了。
她是邢朗的大姐,邢瑶。上次在邢朗家里的唐突又仓促会面的情形立即以画面的形式涌入魏恒的脑海,让他即刻想起自己当时的狼狈和无措,乃至于一时慌神,杵在原地,看着邢瑶发怔。
邢瑶提着摞在一起的四五个饭盒朝他走过去,笑道:“又见面了,你叫……魏恒?”
魏恒默默的沉了一口气,向她转过身,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颤抖:“是的,我叫魏恒。”
邢瑶不施粉黛,只用了简单的护肤品,浅浅的勾勒出眉形,涂了一层没有颜色的润唇膏,却看起来非常的有神采,连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露出的几条细纹都和她的知性和端庄丝毫不冲突。
她一个强大又自信,完全能够掌握自己人生的女人,魏恒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女强人’所拥有的内柔外刚的气质。
邢瑶和他握握手,然后看看门上被他重新贴了一次的年画娃娃,讶然笑道:“这是朗朗贴的?天呐,今年竟然主动贴门画儿了。”
魏恒选择用最精简的语言解释这个美好的小误会:“不,这是对面的邻居帮我们贴……”
说着说着,竟又代入了自己,魏恒非常没有斗争经验的自己把自己噎住,然后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低下头,干咳了一声。
邢瑶看看他,又看看对面紧闭的房门,最后又看看隔壁贴着福字的房门,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然后敲了敲508房门:“他在家吗?”
邢瑶敲着门,却看着魏恒问。
“在警局,他昨晚没回来。”
说完,魏恒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但一时挑不出错在哪儿。
邢瑶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说:“怪不得昨天叫他回去吃饭,连他的手机都打不通。”
“嗯,昨天……忙。”
在邢瑶面前,魏恒头一次显得笨嘴拙舌,甚至患有社交恐惧症的样子。
邢瑶又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会儿,笑问:“你现在去警局吗?”
“是。”
“那坐我的车吧。”
说着率先返身走向电梯。
魏恒松了一口气,扯了扯脖子里的围巾,抓着触感柔软围巾,又愣了愣。
他怎么忘了,他还带着邢郎送给他的围巾,而这条围巾是由邢瑶送给邢朗……原来刚才邢瑶的眼神越来越悠长并不是她的错觉。
不管怎么说,围巾戴都戴了,不可能再取下来,魏恒只好硬着头皮坐在邢瑶的车上,他本来要坐在后座,不料邢瑶道:“坐到前面吧,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险些让魏恒脚下打滑,抓着门把手定了定神才坐在副驾驶,尽量自然的拉上了安全带。
邢瑶很健谈,却没有突兀的亲热,一路上和魏恒聊了聊街道上铺张浪费挂起的红灯笼和中|国结,和昨晚一年不如一年的小年夜晚会,马上到警局的时候忽然说:“听朗朗说,你现在一个人生活?”
魏恒端坐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道:“是。”
“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魏恒想了想,道:“算是,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邢瑶看着他点了点头,笑道:“那你的生活能力一定很好了,虽然朗朗也很早就搬出来单住,但是我们总是对他不放心,他性子懒,又邋遢,一天到晚吃外卖和剩饭剩菜。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但在魏恒的印象中,邢朗并不懒也不邋遢,只要他在,邢朗就会下厨做饭,厨房收拾的也是整齐得当,和邢瑶口中的形象相差甚。
魏恒欲言又止,想替邢朗辩解两句,但又觉得说多错多,便点头不语。
邢瑶无心似的又说起邢朗吃东西很随便,不干不净半生不熟的东西只要摆在他面前他就敢吃,小时候淘气,和几个朋友打赌输了还吃过毛毛虫。
邢瑶说着就笑了起来,但是魏恒却丝毫笑不出,因为邢朗吃毛毛虫的一幕画面感极强,他几乎能‘间接’的感觉到那种肉虫子被咬碎在嘴里触发的口感。
魏恒脸色一变,蹙着眉掩着嘴唇,吃了什么脏东西的样子。
邢瑶侧眸打量着他,从他紧抿的唇角和他一脸反胃感的表情中貌似读到了什么,眼神发生微妙的变化,依旧没说什么,只是从后座拿了一瓶水递给他。
魏恒全然未觉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接住水瓶还说了声谢谢。
‘吃虫子’的话题就这样被温柔的遗至身后,邢瑶又道:“对了,今年到我们家过年吧,我们家人多,热闹。”
魏恒正在喝水,闻言差点被水呛住,拧住水瓶忙道:“不用了,谢谢,太给你们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魏恒还是婉言谢绝。
邢瑶笑着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下,说:“别见外,朗朗这么看重你,咱们就是一家人,”
‘自己人’之后,又出现‘一家人’这一词汇,魏恒拿着水瓶,手心冒汗,六神无主。连邢瑶靠边停车下去买了许多早餐都不知道,直到邢瑶敲了敲车窗玻璃,他才连忙下车帮她把大兜小兜归置在后座。
到了警局,他提了大部分东西,和邢瑶并肩走进大楼。
往日看到他总是有说有笑的警察们看到他和邢瑶一起露面,均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用‘我的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和‘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非常好奇,却又不得不退让三尺的眼神打量他们一番,草草和魏恒打过招呼,然后乖乖的靠边站,给他们让出一条畅通的道路。
魏恒很清楚的听到两个科员在他和邢瑶身后议论什么邢队家里人都知道了吗云云。
两个姑娘自以为压低了嗓门,奈何楼道里异常安静,她们的谈话还是能传到他和邢瑶耳朵里。
魏恒低着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十分想遁地。
不知谁跟沈青岚说了什么,沈青岚风风火火的从楼上冲下来,佯装惊喜的喊了声:“瑶姐,你来了啊。”
说着,她瞄了一眼魏恒,从魏恒手里接过东西,十分自然的把魏恒挤走,挽住邢瑶的胳膊,演技浑然天成:“见过魏老师了吧,是咱们朗朗的搭档。”
邢瑶配合着她,笑说:“刚才我们还聊了一路呢。邢朗在哪儿?”
“还在谈事,先到我办公室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