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引力(86)
第一天呆下来我就闲不住了,夜里趁他洗澡时把他的行程表照下来,看了看他平时都在几楼工作。
第二天我就跑到了他们的会议室前,隔着玻璃墙看到他正在里面介绍工作项目。
LED灯照在他的漆面牛皮鞋上,锃光锃亮;被他用薄薄发油打理过的头发向后梳去,服服帖帖。他很少去看身后的PPT,仅在切换到下一张时将头微微偏向大屏幕,轻扫一眼,半秒钟不到似乎就足以他从记忆中抓取所有的数据支持。
我将耳朵贴到两扇玻璃门之间的缝隙,对着他背后的PPT一一检查,他妈的精确到两位数的地方他也能记住。
我哥怎么他妈这么牛逼!我津津有味地蹲在会议室前,跟着客户们一起若有所思地摇头晃脑。
接下来是Q&A环节。池易暄站在长长的会议桌尽头,露出他那男模一般标志的微笑,胸有成竹的目光逐一扫过房间内的所有人,然后他看到了我,蹲坐在巨大的玻璃门后,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冲他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客户们正背对着我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池易暄面上保持着和善的笑,嘴角却像是钉在那儿了,眼睛微微瞪圆,意思是“赶紧走”。我点头表示马上就滚,走之前两只手并在一块给他比了个心。
池易暄每天五点多起床臭美打扮,六点半去和同事们吃早餐,八点正式开始工作,下班了还得社交、陪同行的领导吃饭,回酒店以后再跟同事们加班加点两小时。
我见到他时往往都快凌晨一点了。他每天都会给我薅点吃的回来,有时候是酒店的甜点,有时候是餐厅吃剩下的烤肉,今天他还贴心地装了几片生菜和辣萝卜一起打包给我。
我说你怎么跟妈妈一样,喜欢从外面给我带剩饭回来。他说:“怕你饿着。”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今天叫了三顿外卖,样样不重复。
“吃吗?”他将小蛋糕从黑色皮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像头从野外觅食回来的狮子。
社交重量将他压得伤痕累累,他却怕我饿着、怕我受委屈。
我接过蛋糕,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他躺上床来和我一块看电视。
他是真的累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靠到我身边,西装有点打褶,两只腿交叠着搭在被套上。脱去了硬挺的皮鞋,黑色西裤下偷偷穿着我们在多洛米蒂买的情侣袜子。
我们依偎在没开灯的酒店房间里,电视机里的聒噪对白填满了寂寞。他不喜欢甜食,尝了两口就没再吃,握着叉子没一会儿就依着床头睡着了,睡得很熟,叉子上的一小块蛋糕摇摇欲坠,最终落在了床单上。
第83章
夏天的尾巴是秋老虎。儿时对夏天的记忆总是稍显模糊:停停走走的蜻蜓、晾衣绳下被风鼓起的花床单,它们被时间冲刷得褪了色,但我会将我的二十四岁缠上防水防尘的透明胶带。
事业逼池易暄终于开始使用自己的年假,我们往往选择周五离开,一等他下班我们就逃跑。
我开车去接他,后备箱放着他的行李箱,载上他以后开去机场,或是直接启程,自驾游去不同的城市。
公路旅行时我们轮流当司机,在路途听摇滚乐。夜晚的街头小吃摊让我十分嘴馋,可惜闹市区找不到停车的位置,池易暄降低车速,将头从车窗探出去,忽然瞥见人行道边有一大块空位,油门一踩就将车屁股塞进去。
“我们速战速决。”他摸出钱包,“这里能停十五分钟。”
“等等……”我看了眼路边的标牌,“这里是拖车区啊,哪里写了能停十五分钟?”
“最近的拖车公司过来要十五分钟。”
“……”
我们心惊胆战地去小吃摊买烧烤和啤酒——可能只有我在心惊胆战,池易暄付完钱后,站在一旁神色自若地点烟,只有我不断回过头去瞄他的车。
“白小意,你胆子好小啊。”吞云吐雾间,他还不忘笑话我。
“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结果城管一来,小摊贩们火速骑上三轮车,如鸟兽散,我哥还以为交警出现,弹掉烟头就拉着我往回跑,没等我系好安全带就火急火燎地发动引擎。
每次都如惊弓之鸟,每次他都说以后会小心,结果下回依然我行我素,始终贯彻“瞎鸡巴停”的危险作风。
这是我们之间的游戏,叫作:你觉得我的车还在吗?
在的话是我们赚到,不在的话就是我哥掏钱包。
这一年我和池易暄去了好多地方,我们在陌生城市的地下坐地铁,车厢在晃动,人潮很拥挤,隧道的巨屏广告牌从眼前一闪而过,我将一只手臂撑在车门上,圈住他。
他双手抱臂,偶尔抬眼看向头顶的站名,发觉我一直看他,迎上我的目光,眼角含笑,“干什么?”
我指了指他的耳朵。
他便将一只耳机取下来,分给我。
我喜欢和他旅游,这会让我觉得我们是两只自由的浮萍,没有身份,姓甚名谁都不重要。我可以短暂地忘记“家”的概念。
池易暄请假和我出门,工作也没落下,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上飞机后的第一件事永远是打开电脑,开车时要是接到老板的紧急电话,会立即和我调位座位,让我当司机,自己在副驾改方案。
我向他学习,平时把工作放在心上,保持着逢年过节向客户们送小礼物的习惯。因为绩效出色,黄渝又给我涨了薪。闲暇时我们靠在CICI二楼的扶栏前俯视着奢华的舞池大厅,我与他碰一碰啤酒瓶,他问我对明年开分店有什么想法,我随口说你可以开个不那么昂贵的小夜店,开到大学城附近,主打一个下沉市场。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当真在思索这个提议,过了一会儿问我:“那你来当我的合伙人吧?”
我婉拒了,说自己没有钱投资。
“嘿!你嫌弃我给你的提成不够高是不是?”
我不想他误会,“不是,我只是在存钱。”
“存钱?”他恍然大悟,“哦,你还没房没车吧?可以理解,我认识一些靠谱的房产中介,等你的钱存得差不多了,我让他们带你去看房。”说着十分豪爽地拍了下扶手栏杆,“房子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咱们来谈生意……”
“我是真的没什么钱,你们开夜店的动辄几百上千万,你缺我这一点啊?”
“我是不缺你那点钱。”他朝我的方向靠了靠,侧过身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白意,我想雇你来管理我的分店。”
“我?”
他将右手食指点在左手掌心上,好像在打数学草稿,“你算过我的店面收益,知道我们一个月大概能赚多少,对吧?”
我点头,上次和他协商涨薪时我就当着他的面算过数。
“分店刚开始可能赚不到这么多,但要能有你管理,赶超总店指日可待!……”
“我得回家了。”
“等会儿!等我说完了再走,我跟你说……”
我打断他,“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他停下滔滔不绝的嘴,愣在那儿,嘴张成O型:“去哪啊?”
“回爸爸妈妈家了,我家住南方,我要回南方了。”
“为什么?”
我一下答不上来。
“你回去打算做什么啊?”他又问我。
我将啤酒瓶的瓶底在扶栏上轻轻碰了碰,“找个销售的工作吧。”
“销售?卖什么?卖车、卖房、还是卖保险?”黄渝有些着急,“不是,为什么啊?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吗?”
“过得挺开心的。”
“那是为什么?”
他瞪圆了眼看我,似乎很想要知道答案,见我半晌不出声,最终没再追问,只是神情忧郁地长叹一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再考虑考虑,好么?”他喃喃着,从唇间吐出一道烟雾,“再想想。”
我抿了下嘴唇,目光一一扫过舞池大厅刚升级过的专业音响和灯光。今年CICI的业绩很好,现在是全市前三的大夜店。黄渝愿意让我去管理分店,是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