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引力(42)
楼上的王婆从阳台上看到我们的恶行,抄起鸡毛掸子,真像追苍蝇一样追了我们两条街。
王婆七十四岁,健步如飞。我气喘呼呼地喊哥、哥你跑慢点。池易暄边跑边回头看我,见我要摔倒,停下脚步一把扯下挂在我衣领上的胸罩往反方向扔,好转移王婆的注意力,然后抓着我的手一起跑。
跑啊跑,跑到嘴里呼出大团雾气,笑声都融化在太阳里。
从超市里出来后,我们一人拎一塑料袋,朝姨妈家的方向走。池易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边走边抽,脚步放得很慢。
我总以为他是不会抽烟的人,却频繁见他拿烟。车里、阳台上,好像成了他的习惯。他抽烟时眼皮总是半垂,一半晴朗,一半忧郁。想不明白,哪里有这么多的忧愁。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他夹烟的手指关节冻得微微泛红,“大四吧。”
大四实习没转正,算是个合理的理由。
“你们金融民工是不是都人手一包?难道抽烟是你们的社交方式?”
“差不多。”他承认。
“那你们的社交方式很有点折寿啊。”
“折寿的是工作,不是生活方式。”
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把他的烟掐掉,“少抽点,不想你死得太早。”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可惜地看了眼我脚下的烟头,却也没说什么,将原本拿烟的手插回兜里。
快走到姨妈家时,他脚步一顿:
“白意,帮我闻下,有没有烟味?”
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
我去闻,鼻尖在他的衣领处打转。其实不用贴这么近都能闻到,我还是多嗅了几下。今天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将我推开。
我答:“有。”
他面露难色,“你先拿着菜上去吧。”
“我先上去才显得可疑吧?不如在小区里走走,散散味。”
他想了想,说:“好。”
于是我们在小区里并肩慢吞吞地走着。健身器械旁的小男孩们不在了,我们走到秋千旁,我先坐上去,脚蹬在沙地上。
“你不坐?”
池易暄嫌我幼稚,说他不坐。
“坐这个,散味快。”
他听到这个理由才不情不愿地上来,握住秋千的绳,推高自己后,屈起双腿,任凭重力将他带进风里。
“我们好像双摆。”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连在一起的才叫双摆,我们只是两个单摆。”
就他文化高。煞风景的骚包。
装菜的塑料袋搁在不远处的沙地上。雪球尸体稀碎,化成了水。我们总是错过,他升起时我下坠,我们是两颗不同频的单摆。
第41章
春节结束得好快。气垫床放气后变成一张饼皮。我与池易暄收拾起回家的行李,妈妈将大包小包的特产见缝插针地塞进我们的行李箱与书包,叮嘱我们劳逸结合,多回家看看。
池易暄还未正式上班,但他们公司的HR复工很早——
因为我收到了面试结果。
“很遗憾地通知您……”
看到开头我就知道了结果,删除邮件后,继续整理行李。
我不意外。那儿都是名校毕业生的聚集地,大佬的酒醒了、头脑也清醒了,给我一个体验过的机会也不错了。丑小鸭怎么也想要变天鹅?只有我一个人脑补完了所有可能性。在所有成功的想象中,我知道池易暄的第一反应肯定不好,觉得我闹他,认为我去砸他场子。我写份保证书、发誓不调皮捣蛋,他最后都能勉强接受,虽然工作上肯定打死不想让我参与他的项目,但要是真碰到难题了,也愿意出手帮我解决——只要我不丢他的脸。
真就是一场梦。
妈妈开车将我们送到机场,副驾驶的老爸频频回头:白意,心情不好啊?
我说没有,只是觉得节假日太短。
所以说人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出了机场,回到陌生又熟悉的钢筋森林,街道上人头攒通,红灯笼还未取下。南北方城市的冬日风景不同,却是同样料峭。池易暄在家休息一天后就去上班了,我也回到了CICI俱乐部。春节刚过完,来喝酒的人不多,又碰上附近修停车场,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黄渝心急火燎,恨不得让我们上街去拉客。
晨光熹微时从CICI出来,走了两步路就捂着胃坐在街角。醉眼迷蒙间,抬头就能看到池易暄所在写字楼的三角尖顶直插云霄,睥睨着看我。
大四学生曾体会过的找工作的压力,在我毕业后一年才后知后觉地涌现。别说心仪的公司进不去,就连黄渝都要嫌弃我去年请假太多、随心所欲。
池易暄从年前就没有催过我找工作。以前他老损我时,我心里还有底;现在他安静如鸡,我反倒心慌,总觉得他在憋大招,说不定哪天起来就发现我头顶的屋顶被人掀开,他开着铲车要来把我铲走,扔垃圾一样丢到机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睡眠都变差,白天特意少睡两个小时,好投递更多的简历。无奈我毕业一年,HR刨根问底,巴不得挖出我空窗期每个月都在忙些什么,我支支吾吾,四处碰壁。在我哥家里时,更加不敢造次。
现在就是非常后悔。一年前站在池易暄公司楼下时,我就该好声好气地说话。那时好歹还有个应届生的身份。
韩晓昀喝酒间隙喊我出去吹风。现在他的头发变成了绿毛,晚风一吹,朦胧像块草原。我在他身边双手插兜,踢着石子。他一边抽烟,一边掰着手指算我这个月的营业额,说我节节败退。
我听着就烦,说这到底算什么鸡 巴工作,你干得这么起劲有什么用?
他一手叉腰,说你找工作不顺利,拿我撒气做什么?
我回他:你又不是我哥,少说两句成吗?
韩晓昀将烟摁灭,气鼓鼓回了CICI,留我一个人站在人行道边吹风。
汽车尾灯交替闪现,像反复播放的单调幻灯片。我看得出神,真想掉头就走,再不回CICI。可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忽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声调清脆:
“小白?真是你哎!”
我回过头,发现是Cindy。她还穿着职业服,黑色西裤包裹到脚踝,脚蹬一双平底的素色皮鞋。她的头发长长了,用发绳束在脑后,露出戴水晶耳钉的耳垂。
“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儿?”我瞥了眼CICI门前的招牌,“来喝酒吗?”
“不是,我刚下班,打算来附近找朋友吃个宵夜,远远地就看见你了,所以想过来打个招呼。春节过得怎么样呀?”
亲切又熟悉的寒暄,仿佛我与她共事过。Cindy笑起时会露出一只调皮的虎牙,专注地看你,好像要望进你的双眼,参与进你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她与池易暄有共通之处,池易暄喜欢她很正常。是男人都会对她有一点想法。
“过得还行,主要就是走亲戚。你呢?”
“我也还可以。和爸妈回了趟老家。”
开春回暖,职业装仍旧稍显单薄,她将双手捂在唇前吹了吹,珠子般圆润的眼一眨不眨,“最近在忙什么?”
“找工作。”我耸肩。她知道我在找工作,上次和大佬吹水时,她全程都在旁边。
她突然发出长长一声“哎”,好像记起了什么,叹息时双肩都往下压了压:“好可惜啊,我看了你的简历,写得挺好的,有你哥给你润色吧?”说着撞一下我的手肘,狡黠地笑,“初试的面试官说你表现不错,老板也对你有良好的第一印象,说你不屈不挠,养家糊口之际也不忘抽出业余时间学习编程。”
我应和着笑。当时主要还是喝多了,口无遮拦。
“……不过我们公司的第二轮面试有很多专业方面的提问,你之前没有相关的实习经验,确实不好准备。”
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想她高估我了,我都没有进入第二轮面试的机会。
“你哥应该提了不少难题给你吧?易暄面试时会问一些刁钻的问题,很多新人一听不知道,就会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