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引力(27)
车发动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追在车后。
“哥,你要去哪儿?”
车窗紧闭,池易暄没有看到我,不然他一定会让地中海停车,下来掐我的衣领子。还好现在仍然是下班高峰期,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刹车时亮起的红色尾灯刺激着我的神经,宝马在前面开,我就在人行道上追。碰上红灯了,我撑着膝盖喘气,绿灯了,就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
期间一个红灯,我摸出手机给池易暄打电话,这回听筒里的电子音持续了快一分钟才自动挂断。
他开了静音。
我传递出的信号,一头撞上南墙,怏怏死去。
哥,你打我吧,再揍我两拳吧,别这样折磨我。
追了半小时,宝马终于在一家西餐厅前停下,高级餐厅前的露天车位停满了小跑和SUV,宝马绕着餐厅转了一圈又一圈,启动时的速度逐渐变快,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急刹,活像一匹暴躁的野马。而我是一条累垮的老狗,追了一条又一条街。
一刻钟了,宝马没找到车位,最终停到了两条街外,一条小巷道后的位置。
昏黄的路灯勉强将巷道照亮,地上满是没有清扫过的塑料袋与啤酒瓶,距离宝马不远处摆着几个附近商店餐厅会使用到的绿色垃圾桶。这地方没有摄像头,一般是垃圾车的停放位置。地中海从驾驶座下来,甩上门后一脚踢开轮胎边的啤酒瓶,骂了句脏话。
看到池易暄从副驾驶下来,我立即躲到马路边的邮箱筒后面,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才跟上。
我跟着两人进了餐厅,看着他们在落地窗边坐下。工作日的高级餐厅里坐满了西装革履的男女,我没有预订位置,只能在吧台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酒保过来问我要喝什么,我要了杯加冰威士忌,将他打发走。我的座位背对他们,我将手机横向摆放,翻转摄像头面向自己,然后调整方向对准池易暄,将焦距调到最大。
他们那桌菜还没上,红酒先上了两瓶。
服务员给他们醒酒,地中海拿起酒杯晃了晃,另一只手向前伸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指尖指向池易暄手边的红酒杯。
池易暄微微翘起嘴角,他笑起来时又露出了在CICI俱乐部被领导叫上去唱《好汉歌》时的表情,不过今天他的笑容更为不自然。
他看起来在笑,嘴角弧度却是面部肌肉勉强堆起来的,稍稍露出一点牙齿。我没有在他眼下看到饱满的卧蚕。
我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可我却看到他拿起酒杯,与地中海碰杯后,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他仰起头,脖颈向后弯去,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让我想起了他中学时喝中药时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Cindy说的那位难搞的客户,年纪都能当池易暄的爹了,还要灌小年轻喝酒。
我将摄像头稍稍往池易暄对面转去。
地中海解开西装的外套纽扣,突起的肚皮好像随时会将衬衫纽扣崩掉,他眯眼打量着餐桌对面的年轻男人,好像在观赏陈列柜里的漂亮展品。酒杯在他的手里转来转去,和他的脑袋一样,晃晃悠悠,显得松动。
第26章
我不喜欢喝威士忌,酒保却给我添了三次酒。冰球化了大半,威士忌更显得烈。也许是我的脸色太差,酒保把我当成了买醉的失意人,第四次抱着酒瓶走来,我摆手说别加了,将酒杯拢到手心下。
手机屏幕里,池易暄喝下了今晚的第三杯红酒,他虽然被灌,实际上坐他对面的地中海喝得更多。我哥的场面话肯定讲得很漂亮,把他哄得乐呵呵的,红酒一杯接着一杯,脸红成了猴屁股。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结束,最后还是池易暄结的账。服务员为他们将没喝完的红酒打包。地中海从座位里起身,一个趔趄,池易暄立即伸手去扶。站稳身体后,地中海嘴型说的是“谢谢”,手抬起后刚好落在我哥的肩膀上,缓缓地摩挲。
我跟着两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池易暄一只手拎着装红酒的袋子,另一只手扶着醉醺醺的客户。对方比他宽一倍有余,他走得艰难,我生怕他被压折了,当下就有种冲上前拉着他逃跑的冲动。
两人走进小巷道里,地中海背靠着宝马车门喘气,半闭着眼,吃饱的肚皮一涨一收。池易暄将手中的红酒袋放在地上,几次尝试和他对话无果,于是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摸索一阵后,又将手伸进他的西裤口袋。
地中海忽然撑开眼皮,隔着口袋,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上下抚摸着,乍一看像是在自 慰。
池易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将手抽了出来,换到他的另一处口袋里。地中海没有再去摸他的手,却歪过头眯着眼笑,露出一口不白的牙。
威士忌烧得我的脸发烫,心发慌。
过了一会儿,我哥终于从客户身上找到车钥匙,他将宝马后门拉开,扶着对方坐下,地中海却不进去,两只脚高悬在车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似乎在示意他不着急。
池易暄立在他面前,脸色微微发红,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声音从巷道里隐隐传来,我听到他在报街道名,应该是在叫代驾。
打完电话,他一只手扶在车门上,似乎想要客户坐进去休息。
地中海不言语,突然将一只脚抬高,脚尖左右晃了晃。
他的鞋带松了。
他再一次眯起眼笑,悬在空中的小腿又往前递了递,期待着池易暄的反应。
池易暄贴在裤缝边的手蜷了起来,正当我以为他会挥出去时,他的拳头却忽然松懈,五指展平。
他缓缓折腰,单膝跪地,低垂的眼睛在阴影中沉默,地中海见状便将那只脚踩到了他的膝盖上。我仿佛能看到皮鞋在他黑色的西装裤上留下一道灰色的鞋印。
池易暄一声不吭地为他把鞋带系好,刚要站起身,地中海忽然拽过他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腹部下方压去。
我浑身的血液顿时往头颅顶冲,体内像有一只高功率的泵把岩浆打进大脑,威士忌一路从胃里烧到了七窍,没等意识反应,身体已然冲上前,一把推开了池易暄。
我揪住地中海的衣领将他从后座上提起来,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借力,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将他的脸直直往车窗上砸去。
一声闷响,车窗完好无损,他的鼻子却瘪了下去,两条血柱在人中处交汇成一条。
“你很适合被做成一把椅子。”我的声音比我想象中更为冷静,其实他已经晕厥了,我说这话,只是在给自己念操作说明书。
肚子可以做椅垫,现在还差四条凳脚。
骨骼之间需要被切开、扭转,嵌入钢钉以固定,这是椅子的做法。
我看向他那只抓住池易暄头发的右手,握住后将它往反方向对折。骨节的错位声穿透血肉,依然响亮。
还差三条凳脚。我就要去抓他的左手,耳边传来了尖叫声,有人在推我、摇晃我的理智。
“住手!别打了,住手!!”
池易暄掐住我的衣领,用力拍打着我的脸,将身体挡在我与对方之间。终于我的目光被他夺去。
“白意……”他叫着我的名字,瞳孔惊惧地颤抖,“别打了。”
我从未见他这样看过我。他试图控制住我的手指发冰发凉,细窄的手腕抖得厉害。
我心里的火焰蓦地熄灭了。我抱住他,像抱着一只受伤的小鸟。
“好,不打了。”
飞尘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我想起了那场瀑布雨,雨声不停,在我耳边回响。我闻到他的味道,忽然闭上眼,享受起这一刻的宁静。此时没有雨点,我与他在路灯下相拥,也很好。
然而他却抖得厉害。我低下眼,发现他一脸怔忪,正急促地喘息,好像随时就要喘不上气。
“慢点呼吸。”我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瞧,看到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又搂他更紧,好让他不感到寒冷。
不远处,地中海躺在后座上,脸上有血,右手臂弯折到诡异的角度。
我这样努力地拥抱他,却仍然无法抓住他失神的目光。池易暄冰凉的手掌从我的额角,落到我的胸口,然后推开了我,他走到宝马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后座上昏迷的男人,我无法从他眼里看到他面对旁人时的温情,那里面只有一泓惊恐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