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48)
“你以为外面跟家里一样,谁都得惯着她了?就该让她经历点风波,不然一点挫折都没受过,以后怎么办。”黎重低斥了声。
“这话你自己跟你女儿说去,”王静不满黎重对自己发脾气,“其实闻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除了之前他爸爸那事不太好看,但也都过去了。要是梦圆真喜欢他,你多做做他工作,给他们牵个线,现在利星不是还在和我们合作吗?要不让她们在一起算了。这样你也可以放手退居幕后,有人接你的班。”
黎重语气更重了,“做工作做工作,你以为这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的吗!妇人之见!”
王静翻了个白眼,“姓黎的,你别跟我装腔作势,你还没试试呢,怎么就知道不行了?”
黎重气的咬牙,“你不知道,傅闻璟喜欢那个!”
“哪个?”
黎重啧了一声,“他喜欢男的!”
“啊?”王静讶然地睁大眼。“你从哪听来的?靠不靠谱?”
黎重冷哼一声,“当然是真的,否则我早就撮合他和梦圆了。他一直跟文鸿的那个私生子关系不清,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想想,那个私生子没钱没势怎么能这么顺利地接手文鸿的公司。要不是傅闻璟插手,张兰来找我的时候,就凭我跟文鸿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王静张了张嘴,脸色很难看,好像咽了半个鸡蛋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一脸的膈应与难受,“闻璟怎么会跟……你真觉得他不知道当年的事?”
“他要是真知道的话,现在就不会跟文鸿的儿子搞在一起了。就算他不介意,罗青的脾气我知道,是眼里容不了沙子的,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哪会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
王静怔怔对着虚空看了会儿,突然说,“重哥,我前两天做梦,好像还梦见远山了,他穿了第一次跟我见面时的那件蓝色毛衣,高个子,浓眉大眼的,笑容腼腆得像个孩子,看着就很讨人喜欢。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鸡块,吃的满嘴都是汤汁,一整盘一个人就能炫光,他还管我叫嫂子。”说着,王静眼中泪光闪烁,好像快要落下泪来。
黎重眼角抽动了下,也是沉重地闭了眼,一只手压在宽大的案几上,苍老的手,已经斑斑驳驳显露出老年斑。
“当年的事,谁能想得到呢?算了,都过去了,”他沉重地一挥,“过去了就不要再提。”
王静抬手捂住脸,指缝间依稀有水渍渗出。
黎重看着她哭泣,心中烦闷之情更甚,他何尝不会想到从前,但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就不要回头不要后悔。
“重哥你说,远山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
黎重猛地一拍桌子,“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提了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但凡有一个外人知道,我们全家都完了!”
王静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只是呆愣的看了看他,稀薄的泪迹干涸,终于慢慢扭开脸,转身走了出去。
王静离开后,黎重独自坐在书房内。
他抽开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面摆了一杆尘封多年的猎枪。
黎重把枪拿出来,摸了摸表面掉漆灰扑扑的外壳,熟练地举起枪,一手托着枪身,一手扣着扳机,他眯起眼,透过准星看向白墙。
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他们三个人开着丰田越野车,游猎在西北各地,越是凶猛的猎物当前,他们越是莫名兴奋。傅远山曾经说过,“但凡拿我们生命去赌的,总是最为精彩。”他说这句话时正举起枪,眯起一只眼睛盯着向他们冲来的一头大野猪。“小心!”戴着眼镜的沈文鸿从车窗探出身子在后头大喊。
枪响过后,等黎重他们从车上跳下来赶上时,傅远山正拿着一把短刀在剥那头野猪的皮,白衬衣血迹斑斑,脸上也都是血,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朝着他们一笑,血迹模糊又黑又脏的脸上,雪白的牙齿显得尤为闪亮。
无数个夜晚,他们蹲坐在工地,看着一幢幢在建的高楼大厦,废墟瓦砾,起吊机、挖掘机,彻夜不停的工作,轰隆隆响成一片。城市在建设,从无到有的成型,他们是最早那批被赋予厚望的年轻人。
街边刚租下的一家小店,店门前还是凹凸不平的黄泥路,他们一手拿着军钢壶,一手拿着馍,大谈商业梦想,身上的薄外套抵挡不住雪夜的寒冷,呼气成冰,可没人想要进屋取一取暖,他们年轻而朝气蓬勃,对着广阔的星空,只有憧憬,没有怯意。
如今书房窗户外,一片高楼林立,更远处的高架上车水马龙,柏油路崭新开阔。
手臂支撑着沉重的枪杆。
黎重举了一会儿就受不了,气喘吁吁地放下枪。他不堪重负地向后一坐,昏花老眼朝前看去,雪白的墙壁变成了纷飞的雪夜,一切恍如隔世。
有人老了,有人不在了。
第46章 他是住在这
“沈总?沈总?”
身边有人推了推他。
沈良庭才回过神,转头过来,韩颜笑语盈盈看着他,“您在等什么呀?恭喜您,等您上台拿奖呢。”
沈良庭向舞台上看去,硕大的的LED大屏幕上赫然亮着搏浪的LOGO和他的名字。
镜头已经聚焦到他身上。
沈良庭在掌声中走上台,站在舞台上,聚光灯笼罩,手里捧着得到的奖杯。
为他颁奖的是传媒业的泰斗——陈志斌先生。
向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因为辨不清面容,仿佛满场都是掌声和友好的笑容。所有人都仰视着他,他遥遥地站在高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衣冠楚楚的名流富商,高高在上的权贵豪门,曾经陌生的世界撕开了一道缝隙,向他递出了金光闪闪的入场券。
舞台的镁光灯扫下来,一切光影闪烁,面容模糊,在扫到五排中央整场无人光顾的空位时,沈良庭的眼神一滞,黑压压的睫毛盖下来,掩去了隐晦的情绪。失落的神态一闪而过,转瞬沈良庭又在主持人的调侃中,笑容满面大方得体地应答回复。
傅闻璟没有来,但没关系,他的缺席并不会影响得奖的事实和心情。
沈良庭按计划发表了获奖感言,获得了成片掌声。
走下台后,瞿嘉等人在台下等他,拥抱他,神情激动地表示祝贺。
走回座位,沈良庭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亲吻了奖杯,长长的睫毛垂落下阴影,低声说,“妈妈,我做到了,你会后悔吗?”
延绵公路上。
傅闻璟在车内看颁奖典礼的转播,看男人举着奖杯发表获奖感言,穿着挺括修身用银丝线刺绣的深色礼服,手上戴着质地柔软的薄手套,那张漂亮精致的菱唇,张合间翻花似的编出些高谈阔论,齿牙都是春色。
顾源听见直播传出来的声音,“你果然没看错过,他的确是有本事的人。”
“但他不该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只是一枚被当做马前卒的棋子,”傅闻璟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眼望窗外语气低沉,“可我现在还是因为他高兴而感到高兴。”
“您不进去吗?”
车子在礼堂外停下,长街寂静,已近尾声,门口只有寥寥两个保安值守。
傅闻璟看着车内电视镜头一扫而过男人亲吻奖杯的画面,转播和现场差了几分钟,再过一个奖项晚会就结束了。
傅闻璟没说走,顾源也不敢动。
车辆在门外停了半小时,直到主持人笑容满面的在台上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所有人一起朝镜头挥手,灯光渐暗,镜头拉远,慢慢变成黑屏,出现logo,傅闻璟才说,走吧。
黑车从长街开出,拐过一个弯就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他曾经来过,在街上夜晚的寂静冷清中,隔着墙壁分享另一边的成功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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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礼后是晚宴自助餐,宾客们寒暄交际。
沈良庭跟很多人见了面,握了手,聊天谈笑,亲密无间,也喝了很多酒,开了很多玩笑,人们恭喜他,揶揄他,劝酒他,他照单全收,因为今天是一个高兴的日子。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看来都色彩丰沛,值得高兴,值得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