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23)
老罗把车停进车库,沈良庭下车仰望,四四方方的三层楼,顶上四面都是观景玻璃窗,当初很新潮,现在已经透着陈年的沧桑感。
推门而入,一楼的客厅岛台厨房,玻璃门外连着一处小花园石头小径紫藤花架,二楼三楼有主卧客卧影音室健身区音乐室……
沈良庭故地重游,心情有点复杂。推开一间房,手拂过蒙尘的钢琴,透过玻璃窗看下面杂草丛生的小花园,昔日密密仄仄的月季百合小苍兰已经不见踪影。
“叫人来打扫过,花园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没动工。”
沈良庭转过身,傅闻璟靠着门抱臂站着,一身休闲装。
“怎么让我住这里?”
“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介意就算了。”傅闻璟走进来,手指在钢琴敲了敲,掀起盖板,随手弹了两个音,有些遗憾说,“音不准了。”
“你想弹吗?”沈良庭轻声问。
傅闻璟挑眉。
沈良庭转身就去房间里的柜子蹲下来抽出抽屉,从里头找出扳手、螺丝刀和音叉,走回来对傅闻璟说,“你让一下。”
傅闻璟站起来,沈良庭站在钢琴前,摁开立式钢琴上门板处的卡扣,然后抓住用力向上一提,上门板就松了,又抓住下键盘盖,向上慢慢用力提,取下键盘盖,最后用螺丝刀拧下螺丝取下压键条。
到这一步时,他看了傅闻璟一眼,傅闻璟会意,摁住在自己面前左数第49键的A音。沈良庭认真听然后用扳手调整弦轴,没有音准器,就凭空耳调,一个音要试几次。两个人配合默契,也花了快一个小时。
傅闻璟看沈良庭捋着袖子再重新把钢琴组装好,动作利落干脆,手臂虽然瘦但很有力量。
傅闻璟没来由心情变好了许多,问道,“有什么想听的吗?”
沈良庭蹲在地上收拾工具放回抽屉,然后找了纸巾擦手上的灰,听他问自己,想了想说,“仲夏夜之梦吧。”
是钢琴里的入门曲目,没什么难度。沈良庭第一次听傅闻璟弹琴,就是听的这首。他一直记得那时候的场景,他第一次到傅家,顺着音乐声上楼,推门而入,看到窗棂盘绕的花和钢琴前的少年,跟画一样。
傅闻璟在钢琴凳上坐下,把手放上钢琴,他弹得很随性,音符如高山流水般从指尖流泻出来,从小练出的童子功,就算很久没碰过也不会生疏,
沈良庭站在那儿听,一双眼睛落在黑白琴键上舞动的手指上,表情放松,垂在裤边的手轻轻打着拍子。
弹到一半,傅闻璟往旁边挪了点儿,头未抬地跟他说,“过来。”
沈良庭犹豫一会儿,才坐过去,傅闻璟放下左手,只留了右手弹。半边琴键都给他空着,沈良庭抬起手,先试探着摁了几个音,屏息细听一会儿,才慢慢加入了傅闻璟的旋律。双人合弹,一个高声部,一个低声部,伴奏追随着主旋律的高低变化,融洽和谐,浑为一体。
到后来,沈良庭微微闭着眼,好像完全沉入了音乐中。钢琴声连成了波涛,仲夏夜的星与海。
他好像还很小,坐在琴凳上,双脚晃荡着挨不到地面,傅闻璟抓着他的手,一个键一个键地教他认音,春意阑珊,夏日将至,外头飘进来紫藤花的香味。
直到一曲结束,星空下海浪声还迟迟没有退潮,后背已经沁出了一点汗,沈良庭睁开眼,发现钢琴声已经停了,傅闻璟正看着他,眼中洞若观火。
沈良庭心中一惊,瞬间清醒,很快收回手。
傅闻璟勾唇,“弹得不错,比以前好,之后又练过?”
沈良庭点点头,“学校文艺汇演缺人伴奏,找老师练过两个月。”
“钢琴留在这,你想弹的话随时可以来弹。二楼的房间你自己挑一间。”
沈良庭还是犹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你呢?”
“我不常住这。”傅闻璟说,“只偶尔回来。”
这简直像个养小三用的外宅。
沈良庭看着这间房子,他心里清楚傅闻璟是打感情牌,可沈良庭就是逃不过心里那点渴望,他小时候就想如果傅宅是自己家就好了,如果傅闻璟真是自己哥哥就好了,如果他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他觉得这里哪里都漂亮,虽然没有沈家的别墅大,但是精致,两步一幅画三步一个摆件,连佣人都和善喜气,会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地板的颜色更浅比沈家看着舒服。房间里铺着地毯,赤着脚踩上去,又软又厚,直接在上面睡觉也不会冻醒。
当然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空屋,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不值钱的早在讨债的时候被砸烂,连铺着的斯里兰卡地毯都不知去向。
他叹息一下,“还是原来那个房间吧,我每个月打租金给你。”
傅闻璟好像早有所料,“半岛花园的房子花了多少钱?”
“900多万。”
“要挂出去卖掉吗?我帮你找买家。”
沈良庭犹豫片刻摇头,“不用,就让它放着吧,反正也不缺钱。”
其实沈良庭始终惴惴,不懂傅闻璟处心积虑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对他既看重又防备。不是为了小时候的情谊也不是有想睡他的表示。虽然傅闻璟偶尔喜欢摸他抱他,像摸一只小狗,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这是最古怪的,毕竟傅闻璟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也从来不会吃亏。
第20章 阳光下
其实傅闻璟以前也吃过亏。
他初来乍到利星,没背景没靠山,没优渥体面的出身,只有一个破产潦倒自杀死去的父亲,空口白牙就要来厮杀抢夺别人吞到肚子里的食物,明枪暗箭、磋磨打压自然不会少。
目前沈良庭在搏浪碰到的困境,跟傅闻璟刚到利星的时候相比都只能算小打小闹。底下的人光点头不干事,或者话说的漂亮背地里却跟你对着干,口蜜腹剑,蛇鼠两端,站一边看戏的人占大头。
记得有一次傅闻璟带沈良庭出去谈一个政府项目,中间人谈好了要100万回扣,结果临到签合同的时候又变卦,改成200万。谈合同的地方在KTV包厢,乌烟瘴气,灯光昏暗,沈良庭气不过,这种项目本来就关系复杂,属于赚个名声彩头,再多出100万,他们就等于白干。
两方人你来我往僵持了几轮,那人估计不耐烦了。
他一手搂一个小姐,双脚往桌上一翘,突然问傅闻璟,“傅总是哪的人?”
傅闻璟身边没坐小姐,独自占了个沙发,在那人眼里就是故作清高,傅闻璟淡淡说,“广州。”
“我去年在东莞认识个鸡,也姓傅,跟你算是本家,长得也像,长眉翘眼的,可惜了没胸没屁股,睡起来没滋没味。不是你亲戚吧?”
这就属于人格侮辱了。
“嘴巴放干净点!”沈良庭立时受激,啪地把酒杯从地上一摔,酒液泼了那人一脸。
傅闻璟猛抬脸厉声叫了他的名字,沈良庭看他一眼,站起来甩门出去。
傅闻璟跟出来,拉了他手,冷声说,“进去。”
沈良庭双眼血红地瞪着他,没说话,一把甩开他,往卫生间走去,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冷水,傅闻璟跟进来,转身锁了门,就站在一旁。
水流哗啦啦响,沈良庭抬起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然后转过头,脸上挂着水珠,嘴唇哆嗦,“这王八蛋太不要脸了,他故意恶心你!”
“脸值一百万吗?摔个杯子就出气了?”傅闻璟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愿意回去吗,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叫个车把你送回去,这个项目你别跟了。”
“我不跟了你还做吗?他都这么骂人了!”
“要打开这里的市场,他是要过的第一关。”
沈良庭盯着傅闻璟看,胸腔中像堵了千言万语,眼皮渐渐泛红,随后咬牙推开他。大步走回包厢,一进去就拿桌上的红酒倒了三满杯,站在那人面前,一揖到底,“是我年轻不懂事,您大人不见小人怪,别跟我一般计较。”
那人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跟凝固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