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58)
万贺呈却一颗泪没有。
周末在万贺呈家,裴小拾凌晨醒来,枕边找不着人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看见万贺呈一个人在阳台抽烟,不知是醒早了还是一夜无眠。
晨雾浓重压在肩头,破晓的曙光迟迟照不进这拥堵的窄巷,万贺呈被裴小拾从身后抱住。
这天裴小拾对万贺呈说:“以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了。”
万贺呈这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不是在放空脑子,而是在想自己从此没有亲人了。
他和许淑英一路走来,前半段路程是许淑英罩着他,后半段是他搀扶着许淑英,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许淑英比起亲人更像是战友,一路扶持又互不干涉,现在裴小拾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曾依赖过许淑英,也曾渴望得到许淑英的认可就像一个小孩儿想得到家长手心里的糖。
裴小拾又绕到他面前来,仰头亲亲他的下巴,说:“你太辛苦了,你从来没有让自己休息过,你以后别再那么辛苦了好不好?”
从来没有人对万贺呈说过这样的话,要他休息,要他别那么辛苦,从小许淑英告诉他的只有弱小就要挨打。
万贺呈抬手把烟摁灭在一旁铁窗上,要裴小拾回去睡觉,裴小拾说不睡,万贺呈说“那你自己在外面吹风吧我去补觉了”,裴小拾这才哎呀一声抱住万贺呈的腰,说他怎么玩这种文字游戏。
有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而来,万贺呈看着自己胸口上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看见这人头顶几根翘起的呆毛在阳光中微微摇曳,第一次发现了裴小拾的可爱。
6月,万贺呈在毕业前终于得空去看了一次裴小拾排的戏,第一次去到裴小拾学校,坐在实验剧院的观众席上,看裴小拾在话剧舞台上穿着裙子戴着假发,扮演一个迷失自我同时也在寻找自我的男扮女装的青年男子,剧本改编得好,演员也诠释得到位,现场掌声雷动,但万贺呈却开了小差,发现穿女装的裴小拾也很好看。
领到毕业证后,一整个夏天,万贺呈都在跑展会拉单子,工作室开始有了些起色,他便从小吃街的老房子搬出来,在创业园附近租房。
走的时候又去了趟老刘那儿,把堆在房间里的那些没卖完的、之前老刘按成本价卖给他的零配件回送给老刘,当作答谢老刘一直以来的照顾。
走之前请老刘一家吃了顿饭,把裴小拾也一起带过去,裴小拾追着问,我用什么身份过去呢,你的朋友吗?万贺呈说家人。
身上的债没还清,近一年请护工照顾许淑英又掏空了万贺呈的口袋,让他至今没能存下钱,于是租房的时候他比对多家,最后谈到了低至三百块钱的月租,租下一栋老旧居民楼七楼天台违建的小房。
搬“新家”的这天,最亢奋的是裴小拾,拉了个行李箱过来要跟万贺呈同居,居民楼没电梯,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靠两条腿爬上爬下也不觉得累,很兴奋地对万贺呈说,你的房子最特别,别人都没天台,你出门就是天台!
事实是万贺呈就住在天台上。
裴小拾这时候是大三,已经开始跟着学长学姐接外面的活儿,找各种拍戏的机会,先后接过几部小成本制作的电影或网剧,但每一部不是中途资金短缺项目搁浅就是拍完后找不到平台播出被永久压了箱底。
后来终于有一部成功播出了,却把裴小拾的镜头全部剪掉了。
裴小拾却好像永远不会灰心,万贺呈给了他一把家钥匙,白天他就自己一个人窝在出租房,顶楼吸热又没有空调,在这间蒸笼一样的一居室里,他抱着风扇坐在一张靠墙的矮桌前,很有耐心地在电脑上捣鼓完善自己的作品集,顺便学会了修图和剪辑。
有时候也去万贺呈工作室找他,经常万贺呈是在外面跑客户,工作室只留聘请来的实习生,偶尔合伙人杨煜也在。
他过去那边倒也不是非要见万贺呈,只是看一眼万贺呈平时的工作环境,看那些贴在墙上的专利证书和实验室里新研发的产品,他就很替自己的男朋友自豪。
万贺呈偶尔周末休息一天,跟着裴小拾留在家里,他平时回来得晚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原来白天家里能这么热,再看裴小拾,额头胳膊全是汗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沉浸式练台词,不知道热一样。
于是万贺呈拉了条管子在天台地面到处浇水降温,又买了隔热垫回来遮盖门窗,最后一步就是在最热的大中午带裴小拾出门去商场吹免费的空调。
那时候的万贺呈穷到连一台空调都给不起,裴小拾却还当他是个宝,以前会说自己怕热,后来已经不再说了,大热天也要抱着他睡觉。
裴小拾学那些实习生,小声喊他万哥,问他被自己这样抱着会不会热。
万贺呈说不热。
喊万哥可以,喊贺呈也没问题,看万贺呈对自己的这些称呼都没什么意见,裴小拾有一天心血来潮,突然抱住他,喊他老公。
大直男万贺呈刚好在喝水,呛了一下,咳了半天。
“怎么啦老公。”裴小拾装傻。
万贺呈有的是办法治他,喊了几次都没得到万贺呈的回应,裴小拾就蔫蔫举白旗放弃,但还是悄悄地把QQ上给万贺呈的备注改成了老公。
于是“老公”这个备注就这么一直留了下来,直到后来分手的时候万贺呈删除了他好友,他在列表里再找不到万贺呈,“老公”这才从他的世界消失。
对于裴小拾来说,能偶尔跟万贺呈出门一趟去商场吹空调是一件再开心不过的事,开心只因能跟万贺呈一起出门。
去商场基本没有什么消费,最多只是买杯饮料再买份鸡蛋仔,看一群小孩儿在商场中庭学轮滑、练跆拳道。
万贺呈如今想来,当初跟裴小拾在一起时,他几乎没给裴小拾花过什么钱,连份像样的礼物也没给人送过,就连裴小拾的生日,他也只是拿实验室的材料做一些不花钱的小玩意儿给他,送过裴小拾两次生日礼物,两次都送的不值钱的东西,一次是借学校激光雕刻机雕了枝木头花,再有一次是用单片机和一堆LED焊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发光方块。
但这些在万贺呈看来很寻常很普遍的小东西,裴小拾却都是第一次见,捂住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说自己太开心了。
不只是生日收到的礼物,平常万贺呈从实验室带回来的一块心形电路板、一个用螺丝和电线缠成的树状物、甚至只是一把万贺呈看着有意思但其实对裴小拾完全没用的巴掌大的迷你卡尺,裴小拾都会当作宝贝好好收藏起来。
当时万贺呈是穷光蛋,每个月还完债交完顶楼的房租水电身上只剩不到两百块钱,再多的给不起了,可裴小拾愿意,且甘之如饴。
第48章
夏天总是昏昏沉沉,空气流动的速度又慢几分,团团凝固在人的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居室本就小,一个卧室占去了大半空间,摆不下太多别的家具,客厅里沙发和茶几间的距离近到一次只能进一条腿,饭桌是折叠的,平时折起来贴在墙根省点儿地方,打开是饭桌,也能当书桌。
卧室里有多一张贴墙摆放的矮桌,平时固定用来摆放电脑。
此时裴小拾穿着万贺呈的白色背心,仰面趴在万贺呈床上,举着在小区门口打印店打印回来的台词本,嘴上没什么声音,脸部肌肉却拧在一起,好像是把说台词的力气全用在了表情上。
“练台词不出声儿?”万贺呈坐在矮桌前,在电脑上画图,抽空回头看了眼。
裴小拾扭头冲万贺呈露出一个傻笑:“我这样也能练,没事儿,你画你的。”
万贺呈不会不知道这人是怕打扰自己,于是起身把人从床上拎起来,说自己有空了,陪他对对台词。
“真……真的呀?”裴小拾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仰着头看人,圆溜溜的小鹿眼放射出挡不住的光芒。
他之前每次撒娇要万贺呈帮忙搭个戏,万贺呈都懒得理他,现在竟然主动提出要帮忙对台词,裴小拾怕是自己幻听,赶紧晃了晃脑袋。
晃脑袋的动作也有点可爱,万贺呈想。
但万贺呈说:“对台词吗,不对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