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3)

　　万贺呈喉咙忽觉干涩，喝一口手边餐厅的茶水，才让嗓子润了一些，时隔多年，不知该怎么说，又觉没必要，于是他只是有选择地说：“后来发现深圳也不差，其实我这行去深圳创业比北京要容易一些。”
　　裴小拾点了点头，又把头垂下去，好像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万贺呈问他：“毕业后你一直留在申城？”
　　裴小拾迟钝地抬起头来：“有时候要跑外地的通告，但是会经常回来。”
　　裴小拾家就在这里，万贺呈也是从申城出去的，所以在申城重逢，两人都没太意外。
　　万贺呈说：“我不经常回来，工作忙，中间几年回来过几次，主要是看看老房子那边。”
　　裴小拾在心里说，老房子拆掉了。
　　万贺呈：“这两年申城棚改，小吃街那边的老房子拆了很多。”
　　裴小拾心想，五金店也没有了。
　　万贺呈：“老刘也关店回老家发展了。这几年确实变化不小。”
　　老刘是五金店老板，万贺呈在他店里打过零工。
　　裴小拾又想，那我呢。
　　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也怕说多了烦到万贺呈。
　　看见万贺呈再次起身，裴小拾下意识以为他就要走了，梗着脖子用目光追随，好在看见他只是在自助餐台边上转了一圈拿了什么东西就回来了。
　　一杯豆浆一杯牛奶，牛奶是给裴小拾的。
　　裴小拾喜出望外，两手捧着杯子仰头咕噜噜喝着，几口就把牛奶喝个精光，想到万贺呈还记得自己爱喝牛奶，裴小拾抿着嘴终于露出这两天第一个自然的笑。
　　吃饭慢吞吞，喝牛奶倒是很快。
　　“你助理呢？”万贺呈问他。
　　“他、他晚点来接我。”裴小拾抱着杯子心虚道。
　　“今天天气比昨天更差，下午有特大暴雨，申城已经大范围停工停航了，”万贺呈靠着椅背喝豆浆，划了几下手机看新闻，“这两天还是尽量别出门。”
　　话是说给裴小拾听的，毕竟这个餐桌上声称未来两天还要外出工作的只有裴小拾一个。
　　“这两天的行程应该会往后延。”本就是说谎，裴小拾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等会儿让助理再确认一下。”
　　万贺呈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相识多年，要聊总能找到话题，但万贺呈也知道，若非必要，很多旧无需叙，很多问题无需问，否则只是平添当下的困扰。
　　人得朝前看。
　　早上九点多的时间，外边儿忽地没了天光，像被一块黑布罩住，餐厅里的壁灯陆陆续续亮起，坐在落地窗旁，室外泳池的水光盈盈映在玻璃上，早餐吃出烛光晚餐的感觉。
　　早餐本就吃不了太久，再怎么拖延总有个结束的时间，中途万贺呈的助理打电话来向被困在申城的万贺呈汇报今天一天的线上工作安排，半小时后有个视频会议，万贺呈得回房间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都住同一层，到了25楼，万贺呈下，裴小拾也下，在人屁股后头慢吞吞走着，感觉就要跟着回到人房间去了。
　　走着走着裴小拾耳朵热起来了，好像又有了大学时候第一次跟万贺呈出去开房的感觉，当时走在万贺呈身边，他的耳朵也像现在这样热。
　　那时候的他们没能住现在这样好的酒店，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都没经验，甚至一开始裴小拾还被弄出了点血，直到后半夜才舒服。
　　裴小拾不会忘记，万贺呈也曾贴着他的脸说爱他。
　　万贺呈不是会轻易说爱的人，裴小拾坚信这一点，所以哪怕被抛弃、成为过去式，只要一想到曾经被这个人爱过，他就一点怨也没有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万贺呈不要他了。
　　也不是完全不明白，裴小拾有时候会想，万贺呈不会有错，错的一定是自己。
　　两人的房间就在斜对面，万贺呈停下脚步后，裴小拾再走几步背过身去，也到了。


第3章
　　确实是巧合，让前台帮忙安排25楼是裴小拾的要求，但他并不知道万贺呈具体住哪一间。
　　没到中午的时间，裴小拾助理雨浩杀过来了，拎着大袋小袋扬言要在裴小拾房间睡下。
　　“裴祖宗，你真是我祖宗呦，祖宗咱这边没活儿了你又来这里做啥子，要不是我早上去你家没找着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你在这儿？不是说好了今天要拍图？不当演员咱好歹搞个自媒体，别浪费了几个平台加起来八百万的粉丝。”
　　这个粉丝数在圈里算少了但也够接广告吃饭，很适合现在与世无争半隐退的裴小拾。
　　裴小拾磨蹭着没动作，雨浩又开始发疯：“快点换衣服，我给你拍照！”
　　营业的时候不能马虎，裴小拾乖乖去换上雨浩给他带来的衣服，把睡衣一样的纯白T恤换成一件有些半透明的黑色网纱罩衫，这是上星期品牌方寄给他的，让他含蓄地发个软广。
　　衣服穿好再搭配一条银色链子，又纯又欲，是甲方要的效果，只不过罩衫实在有些透了，男孩子也不可以随便露点，于是裴小拾又自己在里面加了件薄薄的白色背心，活生生穿成个运动风，好在有脸撑着，怎么穿都好看。
　　拉开窗帘，外头是密密的细雨和即将倾泻下来的厚重云团，天气不太好，但很有别样的氛围，裴小拾捧着雨浩买回来给他当道具的奶茶，蜷缩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雨浩在一旁举着手机连连称好，说裴小拾天赋异禀，照片随便拍都很有味道。
　　其实此时的裴小拾压根儿没在想拍照的事，脑袋纯纯放空，完全是走神了。
　　雨浩自然看得出裴小拾不在状态，只是裴小拾连走神眉头都皱得很好看，又是娃娃脸模样，随便拍两张发到网上能被一群年纪比他小的女生围着喊老婆喊宝宝。
　　“小裴哥，来，咱喝一口奶茶。”雨浩继续提要求。
　　“早上喝过牛奶了。”裴小拾突然倔起来，意思是已经喝过牛奶就不喝奶茶了。
　　“那咱假装喝一口嘛。”雨浩哄他。
　　这个要求不过分，于是裴小拾喝下去一口。
　　拍完后雨浩自觉滚一边去修图了，所谓修图其实只是调个滤镜，再挡掉不相关的品牌，至于裴小拾这张纯天然的漂亮脸蛋，只要洗过脸洗过头就可以出镜了。
　　裴小拾以为没自己事了，脸朝下趴在床上就快睡着时，又被一把提溜起来，听见雨浩说：“裴哥，我细看了一下，咱可能还是要化个妆。”
　　化妆的意思就是说他太清秀太稚气，跟品牌调性不符了。
　　虽然裴小拾喜欢一张脸清清爽爽，但他是学表演出身的，自然也不排斥化妆，自觉从行李箱里翻出化妆包开始给自己化妆。
　　皮肤底子好，肤色本就均匀，所以不怎么需要底妆，稍微铺层散粉就够了。
　　裴小拾自己化妆时，化妆包里的遮瑕修容眼影很少用到，拿着散粉的粉扑自己拍几下，再让助理帮忙画个内眼线，就算是全妆了。
　　雨浩说不行，要化就化得有诚意些，于是帮他把眼影腮红都用上了。
　　再拍几张又说镜头吃妆，就又帮他补了几次妆，最后裴小拾自己照镜子时觉得有些过了，雨浩才说镜头里是刚好的。
　　雨浩学过化妆，拍照也有一手，整体效果确实不错，用雨浩的原话来说是“带点半熟风的清秀帅气，很配台风天”。
　　拍完照就到午饭时间了，台风天不好出门或者叫外卖，雨浩就帮忙打电话叫了客房送餐服务。
　　裴小拾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份田园时蔬沙拉，雨浩自己点了黑椒牛仔骨和水晶虾仁。
　　雨浩动作很快，文案几天前已经写好让李霜看过，吃饭前修完图就直接在裴小拾几个营业平台发出去了。
　　阴沉的台风天被雨浩加工成“世界末日”般的忧郁滤镜，终于把裴小拾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也衬得轻熟起来。
　　发出去几分钟时间，“裴小拾大魔王”的评论区就被一溜抢前排的“宝宝，妈妈爱你！！！”给占满了。
　　“怎么还是宝宝。”雨浩啃着一块牛仔骨，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