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56)
这段时间宋意也发现了,这小孩还是个颜控,专拉长得好看的人唱歌,要是眼前路过一个更好看的,就立刻撒手,转身去缠那个更好看的。
现在,病人抛开钱医生,径直跑向了宋意。
宋意无奈地看了钱医生一眼,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钱医生倒是乐开了花:“果然,这孩子最缠你。宝那你就缠着你宋哥哥吧,姐姐去其他地方了。”
宋意无奈地扶额,只好安抚加威慑并施,算是暂时管住了这个爱唱歌的颜控。
忙完眼前的事,他才有空拿起手机跟戴岚解释一句:“岚哥,刚有个病人。”
“没事,你忙你的。”电话那边戴岚都听到了,他没挂,就耐心地等着,听着音觉得好玩。
宋意训人的样子,在别人眼里,可能有点凶神恶煞的,但在戴岚这,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奶凶奶凶的。只要宋意不是真生气,他发这些小脾气就跟卖萌似的。
“岚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宋意换了只手拿手机,边走边说,路过两个病房后走到了一个拐角,他站在那,准备安心把这个电话打完,“不许瞎想了。报告数值很好,身体没问题,心理状态也正在变好。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明白吗?”
宋医生又开始哄孩子了。
每次被他这么哄着,戴岚都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一下。以前笑是为了给宋意一个反馈,告诉他自己有被安慰到,可别再哄了,怪难为情的,后来就变成习惯动作了。
外面的阳光有点晃眼睛,戴岚抬起手挡着太阳,在门诊部出入口附近徘徊着。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抬起头,望了一眼心理健康中心门诊部的牌子——红色黑体,如同被高悬在屋檐的十字架。
戴岚在这时想起了《我们俩不会道别》的第二节——
我们俩走进教堂,看见
祈祷、洗礼、婚娶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当初会给宋意念这首诗了。
在当今的社会语境下,爱情常常和婚姻紧密相连,它象征着种族的延续,象征着社会新陈代谢的最小组成单元。但戴岚不喜欢。如果说,自己也配拥有这样纯粹的情感的话,那他希望,爱情能够和死亡编织在一起——即便是开心、即便是欣慰、即便是被温柔和满满的爱包裹着,他仍然不能抛下由死亡带来的苦涩与沉重。
戴岚把手机贴近耳朵,眼睛没什么焦距,嘴里淡淡地道出一句痛苦的发问,心里等待着一个近似于神圣的审判结果:“宋意,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而宋意清澈的声音透过听筒,穿越鼓膜,激荡在戴岚的脑海里,把悲伤逐一击溃,把苦涩依次消解:“怎么会呢?你现在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爱情实在是太荒谬了。它使人习惯通感,习惯幻想,习惯把自己浸泡在蜜糖罐里,把世间万物都包裹成糖的样子。
此时此刻,就连悲伤也穿上了棉花糖的外衣,变得蓬松柔软,变得缱绻多情。
戴岚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情感里,笑意从心底一点点洋溢到脸上。
而这时,电话那边突然喧闹起来,吵嚷几秒后又突然挂断了。
宋意从来不会突然挂电话,这十有八九是手机被哪个不解风情的病人给抢走了。
戴岚烦躁地皱了下眉,觉得这简直可以列入煞风景前三名。但他知道宋意忙,就没再打过去,发个消息说晚上见,然后开车走了。
果不其然,宋意半个小时之后回消息时,解释说手机就是被那个爱唱歌的小孩给抢走的。
彼时,戴岚已经坐在月港大学新校区的学院咖啡店里看了有一阵子书了。但他这书看得实在是不安生,也不把手机调静音,一震动就拿起来看一眼。纯粹是拿看书当掩护,在那巴巴地等人回消息呢。
戴岚看到微信消息后有点幸灾乐祸,在脑子里把情景脑补出来后,还虚情假意地心疼了那个病人三秒。
都不用猜,他知道,以宋意的脾气,一定会对人家孩子发火。
那宋医生要是真生起气来,发火可太吓人了。虽然呵斥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都像是在拿冰块往人脸上砸,吓得人又冷又疼又心慌。
戴岚就有幸领教过一次。但他俩那次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戴岚就是想在过斑马线的时候抢一个红灯,结果差点被车撞到。宋意把戴岚拉回来的时候,瞪了他足足有十秒,脸冷得像是冰窖,眼底的怒意却像是要把火喷出来。宋意一句话都没说,信号灯变绿就扭头就走了。之后戴岚哄了整整一天,才勉勉强强把这事翻了篇。
但戴岚不知道,宋意对他还是太温柔了,连发火都是收着来的。
宋意的温柔都是对戴岚来的,其他人可没这待遇。
今天这病人,歌肯定是不敢给宋意唱了,不仅唱不了歌了,连话都不敢说了,正眼巴巴地求宋医生原谅呢。
求宋医生原谅?
宋意自诩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人。不把这个熊孩子冷上三天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今天敢抢主治医生的手机,明天就敢上房揭瓦,后天就敢火烧心理健康中心。
病人心里那些个小九九,宋意摸得比他们自己都透彻。更何况,无论是病人还是正常人,心理活动和处事逻辑无非就那几种套路。宋意在让病人愧疚和听话方面非常有天赋,拿捏一个病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
宋意在精神病理学方面有绝对的自信,对自己和对病人都是。但和戴岚相关的任何事,他都有点没把握。
宋恩远和徐月林都是比宋意有太多临床经验的医生,宋意和他们俩讨论过两次,两次都确认了,现在对戴岚的治疗方法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即便是日后把戴岚交到徐月林手上,宋意心里还是没底。
不过,有没有底的对宋意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大不了自己陪着戴岚一起抑郁,以后自残的时候还能有个伴,到老了就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数对方胳膊上的疤痕玩,漫长的一天也稀里糊涂地打发过去了。
但幸运的是,和宋意预期的一样,戴岚的病在逐渐好转。
上一次抑郁发作是在上周一,表面原因是戴岚提到了自己母亲的病,实际上绝对不只是这一种情绪的积压。但无论怎样,两次抑郁发作的间隔已经长达将近十天。间隔时间在逐渐拉长,这是个非常好的预兆。
宋意一直在琢磨诱发戴岚抑郁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换作旁的病人,宋意早就通过心理咨询和思维引导给问出来了,但碍着一层恋爱关系,戴岚不主动说的事,宋意没办法去问,只能靠猜和推测。
既然是猜测,那肯定有准的有不准的。在没有十足把握的范围里,宋意做什么都得顺着戴岚的性子来,一旦触碰到戴岚心里的禁区,之前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除夕那晚和褚知白聊的时候,褚知白说得倒也没错,上一辈的事确实是戴岚的逆鳞。但这两次接触下来,宋意觉得不止如此,远没有这么简单。
再加上褚知白跟个谍战情报员似的,把戴岚在华阳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了。宋意更加笃定,戴岚的原生家庭只是他抑郁发作的一个导火索,更深层的原因得慢慢探,有可能是生理上的,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宋意说了让戴岚试着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他就能对戴岚负责到底。
宋意对精神类疾病一向宽容,他没指望着戴岚的抑郁症会彻底痊愈,现在做得更多的就是想办法让戴岚和抑郁症和解。
但看眼下这光景,和解明显是没谈成,戴岚还在和自己较着劲。不过也是,在自我意识的领域里,精神类疾病就像不速之客一样,对其存在视而不见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戴岚在大上个周末,也就是去三院找闻越那天,刚好瞧见一排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正排着队走进住院部的大门。
戴岚记得宋意说过,三院的病房是分区的:成年老年青少年。眼前这批病人的特征都很相似——老年、男性、鹤发、鸡皮,一点也不难猜他们住的是哪个区域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