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21)
戴岚接过水壶,从嘴角里挤出一句:“谢谢哥。”
“嗐,谢啥,举手之劳的事。”
司机看了眼目的地,疑惑地问:“小伙子,你定位的地方可是三院啊。你知不知道咱们市三院是精神病院啊?它们那可没有消化内科。你是在那有亲戚吗?但肠胃不好去了也没用啊。”
没亲戚,甚至也没熟人,戴岚听到之后挺想笑的,但他疼得实在笑不出来了,“没定错,就去三院,急诊门口。”
这句话说完,戴岚疼得连维持清醒都困难了。
昏睡过去之前,他用残留的意识,拼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如果宋意是月亮,那他是不是就不用凌晨三点打车去医院了?
千湖共月,没有人会在乎和月亮熟不熟。
第十六章 佛手柑
医院规定早上八点交班,宋意勤快,他带的睡眠医学中心医疗组也都是没什么事也提前十几分钟上班的勤快人。
现在刚七点出头,办公室就挤满了人。早到的和晚退的都聚在办公室打趣几句,大家说说闹闹的,对长时间接受负面情绪的精神科医生来说,是一件挺解压的事。
医生之间的共同话题其实没那么多,无非就是病人、病情、病人家属。
宋意组里去年来了个规培的小姑娘,精力充沛得要命,还特爱值夜班,每次下夜班都把当晚遇到的病人变着花样地讲给其他医生听。
医院的夜班,是一个能把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晚就转变为封建迷信第一人的存在。三院这帮医生,轮到自己值夜班时,那是一个赛一个沉迷谐音梗,坚决不吃草莓、芒果和火龙果,有的甚至连红内裤都不穿,人手拿个苹果啃一夜。
今早办公室格外热闹,规培的那个小姑娘挨着办公桌桌沿靠着,一边啃着昨晚忘了吃的苹果,一边笑嘻嘻地讲:“家人们,昨晚急诊来了个贼帅的病人,靠,帅得我连苹果都忘吃了,一溜烟地就去伺候这帅哥了。那五官,可立体了,跟明星似的。那眉毛,还有头发,黑得和黑芝麻差不多,别提多好看了。”
组里几个其他医生笑着七嘴八舌地起哄:
“这么帅你没找人要个微信啊?”
“有咱三院那几个院草帅吗?咱三院也是不缺帅哥的好吧。”
“就是就是,你看你那点出息。”
“嘿?你们还不信!”小姑娘这一听就不乐意了,拍着桌子就要替自己昨晚遇到的那个帅病号正颜值。正巧这时候宋意进了办公室,她小手一挥,指着宋意,“和咱宋医生帅得不相上下。”
办公室笑得更爆炸了:
“我真无语,你又编故事。”
“小晴一天天嘴里就没点靠谱的。”
“咱组长可是正儿八经的三院的颜值担当,你当这院草咱们选出来是跟你开玩笑呐?”
宋意进门后愣了下,然后走过去用笔记本轻轻拍了一下小晴医生的肩膀,“又拿我寻啥开心呢?快回家补觉,累一晚上了。”
“呀!组长夸你帅还打我。不过,话说回来,”小晴医生拍了拍自己脑门,连忙跳下桌子,“昨晚那帅哥还说要找组长呢。我说宋医生今晚不值班,而且我还劝他说,你这是肠胃炎,应该去综合性医院,来三院也没法给你仔细看。”
小晴医生直接一人分饰两角,生动形象复刻了昨晚那个病人半死不活的惨状:“你们能想象那种高冷帅哥都是怎么拒绝女生表白的吗?他昨晚就那样,连眼皮都不抬,对我摆了摆手,说就想等宋医生来。”
说着,她还叹了口气:“果然这帅哥的眼里只有帅哥,没有我们这些美女。不过言归正传,幸好昨晚急诊会诊的时候主任在,看了一眼说没啥太大事,本美女还给他挂了个消炎的水,要不然他那个脸色啊,真的没眼看。”
说着小晴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哎呦——可不禁想,我看他疼得脸都白了。”
方才逗小晴的医生继续打趣:“我看你是心疼了,替人家把自己那小脸儿都给疼白了。”
小晴倒也不端着,双手捏着自己的脸,嘟囔着嘴说:“替帅哥减轻疼痛,也是我们美女医生应该做的嘛。”
宋意坐到工位上,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没理会他们的玩笑,甚至都没仔细听,在小晴眼里,晚上遇到的病人十个有八个都是帅的。而宋意根本就没遇到过几个长得好看的病人。他把话题拐回正经的路上:“那估计是看过我门诊的病人了。叫啥名你还记得不?我一会查房的时候过去看看。”
小晴想了想,“好像是姓戴吧,名字没记住,两个字的。”
“戴岚?”宋意拿着保温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对!就是戴岚!”
宋意放下杯子起身,理了理本来就很整齐的衣服和白大褂,然后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雨晴辛苦你晚回家几分钟,带我去一下他现在住的病房,现在就去。”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叫了一下已经不知把脑子云游到哪去了的小晴医生,“雨晴,跟上。”
急诊的病房是那种好几个病人住在一起的大通间,布置得不怎么讲究。
考虑到病人的特殊性,三院的流程设置得特别简单,而且电子化程度很高,从门诊到住院,很快就能办好。所以急诊病房就类似于中转站,几乎不会有人在急诊区待太长时间。通常是会诊一结束,病人就会转到自己归属的院区。
于是说,戴岚硬生生地把大通铺住成了简陋版的总统套间。但这总统套间的体验属实差劲,晚上戴岚每次刚要眯出点困意,不到五分钟,就有新的病人被送进来。
病人、家属和医生跑前跑后,乱哄哄的,吵得很。
经历了这趟急诊一夜游,戴岚是大大地涨了见识——原来把病人往精神病院急诊送的,不只有救护车,还有警车。
这么一看,像他这种坐出租车自己送自己的病人,没准还算得上是稀有品种,该被评个积极治疗标兵什么的。
昨晚的事戴岚记不太清了。抑郁症患者就是这样,该想起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印象,不该想起来的时候,记忆像泄洪似的往外涌现。
在戴岚模糊的印象里,自己下车后好像没走两步就晕倒了,还是司机大哥把他搀进去的。
等清醒过来后,就已经躺在急诊病床上了。屋里有个白大褂上面别了个太阳胸针的医生,叽叽喳喳地总想劝他去综合性医院。
当时戴岚挺无奈的,寻思着:我倒是想去综合性医院,关键是有个说“坚持不住了就找他”的医生在你们三院啊。
而且这医生还特别没人情味,连个私人联系方式都不稀罕给,想找他说句话都只能去医院。
急诊病房一直吵到凌晨四点多才算有要安静下来的趋势。戴岚睡觉本就矫情,认床还挑环境。但今天身子骨不好,他也没有那个闲心去对环境挑三拣四,眯了两个多小时就算是睡过了。
这觉睡得浅,身边稍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从睡眠状态切换到半睡半醒的状态,连累本来就衰弱的神经还要跟着兜兜转转地瞎折腾。
所以几乎是宋意踏进急诊病房的那一刻,戴岚就醒了。
醒了但没睁眼睛,一是因为没睡饱懒得睁,二是因为戴岚闻到了佛手柑的气味,知道来的人是谁就更不想睁眼了。
他听到宋意问旁边的人说:“就让他直接睡这了?没转到成年病房吗?”
被问的那个医生回答:“主任说他情绪没啥太大问题,抑郁症引发的躯体症状,没到需要住院的程度。昨晚挂了水,今早醒了就可以直接走了,省着来回折腾。”
“那他今天不用继续输液了?肠胃炎好了吗?”
旁边的医生有点迟疑:“呃……这个,组长,我虽然也学过其他科的知识,但这消化内科的吧,我一没仪器二没病人反馈。望闻问切都少了两样,判断病情着实有点难啊。”
戴岚听到宋意“嗯”了一声后,就发现自己附近的佛手柑香味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