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28)
正当他开始回忆自己差点被车撞到那天,宋意穿的是什么颜色衣服的时候,卧室门就被打开了。
褚知白进来看到戴岚醒了还有点小激动:“我的天,你可终于醒了。”
这话一出,戴岚就知道自己睡了不是半天一天的事了。
门口一有动静,宋意这边也醒了。
醒来之后他左手没动,右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往地上摸了摸,摸到一副金属边的框架眼镜之后,拿起来单手戴好,然后抬头说:“你醒啦?”
眼神和语气,都透露着疲惫的气息。
戴岚面上没什么表情,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攥了攥,哑着嗓子说:“你怎么来了?”
他这一发声,宋意还没回话,褚知白先听不进去了:“哎我的天,您可别说话了,这声也忒难听了。”
褚知白这话要是没说,戴岚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有些事自己察觉不到,别人轻轻一句话就帮你把事从前到后地串了起来——认识宋意的这三个多月,每一次见面,自己都像个逃荒的流浪汉。无论是在仪表上还是在精神上,通通贫瘠不堪。
而今天,腐坏的苹果,被看到了最糜烂的一层。
戴岚疲惫地闭上眼。
觉得这一切都糟透了。
宋意捏了两下戴岚的左手,然后松开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走到门口时,还跟褚知白打了声招呼:“白哥你忙你的,岚哥这有我就行。”语气自然得感觉熟了不只一星半点。
戴岚皱了皱眉,莫名地感到烦躁。
宋意水倒的很快,进屋时也是轻车熟路,戴岚实在忍不住去想:自己到底昏睡过去几天?宋意来这照顾自己又照顾了几天?
宋意走过来时,先是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坐到了枕头旁边,低头问道:“起来喝水?”
戴岚不答反问:“我睡了几天?”
“没多久,两天两夜,现在是晚上八点。从除夕睡到初二,也算是跨年了。”
“那你来了多久?”戴岚又问。
宋意微微蹙了下眉,开始陈述事实:“除夕那天晚上就在这了。昨天和今天白天的时候闻越和新明也在,到晚上就回去了。你当时烧得太严重,叫闻越过来给你输了液才把烧退下来,现在还是烧,但比昨天好多了,不过也别乱动。“
戴岚没明白:宋意自己就是个医生,为什么一定要叫闻越过来打针?
他拖着烧得昏沉的脑子想了一会,然后慌张地拉住宋意的衣角问道:“我这两天是一直睡着的,还是醒来过?”
宋意不会撒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是回复病人,那他不用思考就能说出一大段专业名词;如果是回复朋友,那也是实话实说就行。
可戴岚既不只是病人,也不只是朋友。宋意明显地迟钝了一下:“醒过,你不记得很正常,都烧到四十多度了。”
在戴岚想追问的时候,他又开口转移话题道:“喝口水再说吧,慢慢来,别着急,等你病好了再给你讲。”
戴岚更慌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宋意的手腕就想往上撸袖子,但刚一抓上就意识到这太不像话了,没有这么耍流氓的。
戴岚停下动作,红胀着脸,急得有点语无伦次:“我是不是打你了?”
宋意回想起这两天戴岚数几次醒来时,抓着自己的手哭着说“你别走”和“救救我”的画面……
他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打我?”
戴岚的眼神明显不信。
宋意无奈地撩起两边的袖子,说:“你看,真没有,最多就是握着我手不放,连劲都没使,没拽胳膊,更没打。”
说完,又要撩毛衣下摆,逗他:“怎么?还不信?那腰上要不要再看看?”
戴岚把手松开了。
一直吊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了下来。
但这气落得不顺,宋意有话没说,戴岚能感觉到。不过他也知道问不出来了,大概率是自己干了丢人的蠢事。
无所谓了,他现在真的觉得无所谓了。
最糟糕的一面都被宋意看过了,丢不丢人的已经不重要了,没打人就行——这是个底线,人可以疯,心要是疯了他就真不想活了。
戴岚把宋意装作要脱衣服的手给拍了下去,脑子一热,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了句:“你要真想让我看,等我病好再说。”
宋意没接话,扶着戴岚的肩膀让他坐起来。戴岚借着力起身后,就势靠在了宋意身上,靠完之后还轻声笑了笑。
宋意把杯子微微倾斜着递到戴岚嘴边,喂他喝了两口水,等他喝完之后低头问他:“笑什么?”
这情景跟古装剧里喂药的桥段似的,但戴岚觉得这比喻有点蠢,于是说:“笑自己太废物。”
这么一说宋意自然是心疼的。
当医生的最心软懂事的病人,何况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低头跟你说他废物,谁能受得了?
宋意放下杯子,再次地握住戴岚的左手,安慰地捏了捏:“有什么可废物的,谁没生过病。”
戴岚自嘲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今天叹气的次数太多了。
“你不该来的。”说完,戴岚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该来的”,也不知道是说给宋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宋意握着戴岚的手没松,他抬起另一只手搭在了戴岚的后背上,这才发现戴岚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透了,湿着贴着身子。
湿衣服这么贴着穿在身上,十有八九得烧得更严重。宋意拎起衣领,把睡衣往外抻了抻。
他这边刚一抻,戴岚就猛地一转身,把宋意拽着自己睡衣的手给拍掉了:“脏,别碰。”
宋意皱了皱眉,没理会他的话,反而按住戴岚的手,继续帮他整理睡衣。
“我说了,别总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就算麻烦,我也乐意被你麻烦。”
理完睡衣,宋意又把被子往戴岚身上拽了拽,怕他再一次着凉。
戴岚没说话,跟宋意一起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拽。拽的时候偶尔碰到几次手,每次不小心碰到,戴岚都瞬间把手收了回去,然后换个地方拽。
明明手都握了好几次了,又捏又攥的。但在戴岚心里,这太不一样了,得各算各的。握手是医生安抚病人的肢体动作,宋意在安慰自己,戴岚没多想也不敢多想,想了就觉得玷污了人家神圣的职业,连带着把自己也厌恶了。
他已经够讨厌自己的了。
戴岚现在发着烧,脑子还是晕,转来转去也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知道宋意为什么会在这?
人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会想什么说什么,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到了最初的起点:“你是被褚知白叫过来的吗?”
宋意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新明给你打电话拜年,一接通就被白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给孩子吓得,人都懵了。”
“啊——”
这就不奇怪了,线被串起来后,前因后果什么的,戴岚基本上也都能猜出来了。
他跟着笑了一会儿,然后说:“早就说了不让她给我节假日发消息,这孩子就没听过。褚知白也是,连人名都不看,哪有这办事的。”
“你没看到,昨天新明来你这的时候,白哥就差给她鞠躬了。我当时应该给录下来,你看两眼估计病都笑好了。”
画面在脑子里这么一呈现,戴岚嘴角又咧了咧,笑得更欢了。
可这嘲笑别人的念头一过,脑子里想到的就又变成了自嘲都觉得无力的事。
戴岚抬起头,看着宋意,试探着问了句:“那……我家里的事,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吧?”
宋意“嗯”了一声没否认:“白哥肯定得解释几句。我听到点,没打听。你放心,所有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问。”
戴岚说了声“谢谢”,过了一会儿又说:“不是想瞒着你,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觉得挺难堪的,我说不出口,也不想让你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