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55)
小晴医生:“……”
这脑子是真缺根筋啊,谁跟你说客不客气的事啊!
“你就没发现,人家俩关系,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吗?你细品,你仔细品。”
“啊?”
闻越仿佛被一下子打通任督二脉,直起腰就冲着宋意喊道:“宋哥你谈恋爱了啊?和戴老师吗?靠!你咋从来都没和我说过?没你这么当兄弟的。戴岚你也是,都太不够意思了。”
宋意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冷淡:“没瞒你,是你自己蠢,新明都看出来了。”
只有闻越一人受伤的世界终于达成了。他难以置信地发出灵魂质问:“什么?蒋新明都知道?她知道了不告诉我?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你们孤立我?”
宋意现在满脑子都在担心另一件事,没心思和闻越扯皮,看了他一眼就拉着戴岚走了。
把戴岚手拉回来那一瞬间,宋意才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汗,像变温动物的外表皮一样,湿冷湿冷的。
方才办公室同事出来的时候,宋意寻思着自己简单介绍一下,戴岚只需要在旁边机械地点下头就完事了。他没想到戴岚在那个状态下还能化被动为主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往前迈了一步开始社交了,自己拽了一下都没拦住。
看戴岚游刃有余地谈笑风生,宋意才反应过来,在这种情境下,戴岚藏在心底的骄傲会让他下意识地控场,拦不住的。
能够对周遭环境作出准确判断并作出合理的行为,本应意味着患者开始具备控制情绪的能力。但戴岚的情绪转变太快了,已经不是一个健康、正常的情绪切换,就好比正高速行驶的赛车,在遇到突发状况时,不得不选择紧急制动一样。
眼看着现在走到一个楼梯间拐角,四下无人,戴岚脸上淡定自若的神采便瞬间消失。他疲惫地瘫在宋意身上,一动不动,像一条被盐渍的带鱼,丧失求生欲望地把自己晾晒在了竹竿上。
“岚哥,”宋意伸出手搭在戴岚的后颈上,用指甲轻轻勾刮着凸出的骨骼轮廓,“你刚刚在我耳边说的话,我刚听到了。”
“嗯……”戴岚把脑袋埋在宋意的颈窝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从嗓子里哼出一声应和。
“我们晚上再说这件事好不好?你别用什么‘只说一遍’这样的话糊弄我。晚上的时候再和我说一次吧,我想听。”宋意慢慢抬起手,指尖贴着戴岚的头皮,轻轻划过,卷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
宋意哄人时声音永远都是软软的。他声音一软,戴岚的心就也跟着软了,脑子里什么主意都没了,这是无论宋意说什么戴岚都会答应的声音。
戴岚贪婪地闻着宋意身上的味道,大口地吸着气,像是一种掠取,又像是一种同化,直到万物消解,直到万物生长,直到陷入生生不息的循环……
戴岚在幻想用佛手柑的气息去填补被抑郁逐渐腐蚀的心房——他们两个人身上的味道相同了。
等游荡到天外的思绪再度飘回来时,他才答应了一声:“好。”
戴岚没在宋意身上瘫太久,心里难受那劲过去了就起来了,他走的时候勾了勾宋意的小手指,跟他说:“白天要是得空了,记得想我。”
宋意今天难得没笑话他肉麻,温和地回应道:“放心吧,哪天不想今天也会想的。脑子里现在都装不下别的,全是你。”
宋意这话一点不假,即便是他没来得及去想戴岚,其他的同事也会把这个名字念叨得让他耳朵起茧子。
一整个上午,同行查房的医生,只要是出了病房的门,就开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说什么“组长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宋医生你对象也太帅了吧”,“小宋耍朋友了是不是该请脱单饭了啊”……宋意头都要被吵大了。
相比之下,戴岚那边就安静多了。
他宛如处在一个真空环境,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听不到不是因为医院不吵,而是因为不想听。
即便是第二次来心理健康中心,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是现在的叫号机上没有自己的名字,戴岚依旧会感到厌烦——
如果麻雀在耳边嚣张地喧哗,那可以沉默地把刀刺进麻雀的心脏吗?
扑通扑通……
戴岚听不到心跳声了。
他闭着眼,感受着粘在左胸上的仪器,幻想自己躺在棺木中沉睡。
世界从张灯结彩回归到寂静萧条。
又安静了。
棺木、废墟、古堡……偌大的心理健康中心,就一座建立在伊甸园之外的异域城池。
身边没有宋意,身处在医院的戴岚,就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自我想象给击溃的布娃娃。
在幻想构造的世界里,从左臂静脉流出的血,转变成一条弯弯扭扭的红色的河。河里流淌着的是他残缺的生命,是黑夜与正燃烧的生命之间的挣扎与重合。
抽血时,戴岚望着天花板,不停地进行心理暗示:体检而已,体检而已,最常规的体检而已……
没有门诊,没有心理测评,没有心理干预、没有远红外,真的只是体检而已……
心电图的检测报告是当场出,戴岚本以为自己心脏怎么说得有点小毛病,结果只有一个不痛不痒的“窦性心律过缓”。
血常规检查的报告要等半小时,报告出来后,除了血小板分布宽度和大血小板比率有点低以外,其余一切正常,低的那两项指标也没比参考值低多少。
但像肾功能全套五项测定、肝功能测定、心肌酶谱测定以及电解质五项测定的报告耗时就有点久了,得等将近两个小时。报告出来之后依旧是没什么大问题,白蛋白和总二氧化碳量较高,但也没高太多。
指标上下浮动很正常,偶尔低一点或者高一点,调养几天后就又回归正常了,这些都不用放在心上。
一小沓的报告,字倒是不少,但完全可以浓缩成一句话,那就是:你很健康,非常健康。
担心的事有了着落,全身的肌肉在经历了数小时的强烈紧张后,总算是得到了短暂的松弛,戴岚彻底松了一口气。
戴岚把检查结果拍给宋意看时,宋意应该还在查房,但他电话回的很快,消息发出后没几秒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宋意没提报告的事,上来就问吃什么:“岚哥,附近有一家砂锅粥味道还不错,一会儿要一起吃午饭吗?”
“嗯……”戴岚迟疑了两秒,还是拒绝了,“不了,下午要去一趟新校区,刚好有个学生找我,我去学校吃。”
宋意知道戴岚今天什么事都没有,有体检的事悬着,他不可能和学生约见面,找这么个借口无非是不想在医院待了,和医院相关的一切都不想接触了。在不想接触的人事物里,自然也包括身为医生的自己。但宋意没道破,依旧是笑着回他说:“也好,那晚上见。晚上你也不用提前来接我,我每次都没能准点下班,你别等太久。”
戴岚“嗯”了一声,有点后悔刚刚撒了个小谎。
其实检测结果出来后,那些恐慌的情绪已经在心里散个大半。但不知道为什么,戴岚又开始纠结起来了——宋意不在他眼前,他心不安;去见宋意的话,又觉得自己现在太狼狈。
纠结的念头没转过弯来,情急之下就只会撒谎,还撒得很假。戴岚想解释两句,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无比响亮的一句:“帅哥哥!我给你唱歌啊!”
戴岚:“……”
你上次可没说,这个唱歌难听的病人会叫你“帅哥哥”。
作者有话说:
是等了很久也还等不到而沉默/是黑色与红色总躲不掉的重合/是能燃烧河流与你我的野火——旅行团乐队/吴青峰《红色的河》
第四十一章 异托邦
宋意新收的这个双相病人,躁狂的时候会以头抢地,见不见到人都一个劲地磕;抑郁的时候会去护士站打坐,边坐边哭,哭到昏厥;只有在正常的时候才会拉人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