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岛屿(52)
台风过境那天,他在生理上成为男人。杀死巨蜥这天,他在心理上成为男人。
面对命运的无常,他感到一种无处宣泄的愤怒和哀凉。他独自在雨林里游荡半天,恍恍惚惚,忘了时间。直到蓦然想起恋人还病着,才匆匆赶回来。
一道伤疤,远远算不上毁容,范锡当然不会嫌弃他,但很多粉丝会。
他的脸不再无可挑剔,那些暗中妒忌却缺乏实力的人,会幸灾乐祸弹冠相庆,然后抢他的代言,还买水军攻讦。
高奢代言肯定是没了。签约时有条款,假如代言人外貌发生重大改变,影响到品牌形象,对方有权解约。不仅如此,将来所有的护肤品、化妆品代言,都与他无缘。因为消费者一看见他,就会想到疤。
什么校草,富家公子,霸道总裁……还是少演吧。反正,他本来就不爱演戏,演技也惨不忍睹。不过这就意味着,他刚和公司签下的对赌协议无法完成。
连续五年,每年业绩额上浮20%,原本是可以预见的双赢局面。他本想在三十岁左右赚够钱,然后专心于音乐,可是如果离目标差得太多,搞不好会把全部身家赔进去。
都是因为这道伤口!都是为了救那小子!个子不高,长得不帅,全国没几个人认识的平凡男人!这操蛋的岛屿,操蛋的爱情!
他心底陡然窜起一股邪火,猛地扑向正在搅拌海水的范锡,把对方裹在身下,丧尸般啃了上去。后者发出短促的惊叫,而后顺从地拥住他,默默承受。
结束之后,他们并排躺在沙滩上,望着月亮。
跳动的篝火,沸腾的海水,在身旁噼噼啪啪、咕咕嘟嘟。再远一些,是绵绵不绝的海浪声,和帅呆饱餐过后餍足的哼唧。
范锡挪动汗津津的手指,沿着沙地慢慢爬行,勾住管声的手,温柔地问:“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愿意和我交流了吗?哦,对了,我不该躺在你左边。”
他拖着腿爬到另一侧,管声惊醒般颤了颤,握住他的手,慌张地打量他:“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还很虚弱。”
“这次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你。”范锡一脸无所谓,淡淡地说,“但是,以后你再敢这么暴力,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管声愣了一下,用右半边脸挤出一丝苦笑,不敢牵动左脸的伤。
范锡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他暴躁不堪的心恢复平静。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始好好交流,略带愤恨地低语:“八宝粥,都是因为你。昨晚我以为你要不行了,于是对老天爷信口许诺,说可以不当明星。然后,你就好了,我的脸就受伤了。”
“我好像听见了,还以为是梦呢。”范锡不可思议地笑笑,眼中因感动而闪着泪光,“那你后悔吗?”
管声微微摇头。
范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描摹他俊逸贵气的眉眼,精致挺拔的鼻梁,喃喃道:“声哥,就算没有疤痕,也会有皱纹。有朝一日,你的眼睛会浑浊,嘴角会耷拉,笑起来满脸褶子。到时候,人们或许会忘了你曾经有多帅,可嘴里却还唱着你的歌。那些需要你用外表去取悦的,原本就不值得留恋啊。”
“我会帅到死的那天,”管声哼了一下,不忿地嘀咕,“将来去跳广场舞,我也是整个广场最帅的老头儿。”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吗?”范锡伏在他胸口,故意用下巴硌他,“吃完早餐,我说:老管头儿,跳舞去呀!你说:走起,老范头儿。”
“岛上没有广场。”
“岛上也没人在意你的疤。”
道理,管声自然懂。就像人们都懂要好好学习,可还是摸鱼。都懂该努力工作赚钱,可依旧蹉跎。
他长叹一口气,继续处理巨蜥肉。
范锡不断搅拌沸腾的海水,在有白色晶体析出后便停止加热。过滤出湿润的晶体,加入淡水溶解,又煮了一遍。
这样,虽然可以尽量去掉重金属和矿物质残留,依然很不健康。他们平常从不吃粗盐,只用于清洁餐具之类。不过,为了尽可能地让肉多保存几天,也只好加盐了。
巨蜥的舌头非常好吃,像鸭舌,口感滑嫩肥美。其他部位也不错,像嫩牛肉。这是流落孤岛来,他们吃得最饱最尽兴的一次。
范锡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吐,理应节制。可还是忍不住把肚子填得满满的,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穴居多时,他已经很久没在沙滩上欣赏星空,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
管声在用脂肪炼油,滋啦作响,浓得腻人的脂香随风飘散。忽然,他说道:“岛上应该就这一只吧?”
范锡心里咯噔一下,左右看看,瞟了眼不远处的巨蜥残骸。就算真的还有,大概也不敢再招惹他们了。
“肯定是因为你名叫锡,我们才会遇见巨蜥。”
“那我叫范恐龙,岛上岂不成了侏罗纪公园。”他俏皮地笑笑。
管声用饱含喜爱的眼神瞥他一眼,夹出一块香喷喷的油渣吹了吹,塞进他嘴里。
他们过了几天逍遥散漫的日子,难得休息,整日赋闲在树荫下养膘,一边玩牌,一边望着蓝宝石般粼粼的海面。
有时,范锡会忘了叮嘱,躺在管声左边。于是,后者便会蹙起眉,从他身上翻过去,把完美的右脸展现给他。
因为有油,他们头一次吃到正经炒,油渣炒蜥蜴肉、土豆炖蜥蜴肉等等,由范锡掌厨。
这几天,巨蜥的残骸被海鸥和野鸟啄食得干干净净。他们把指爪和骨头清洗收好,留着做工具。皮则吊在树上,以示警戒。
范锡的腿日渐好转,只是奇痒无比,像有人捏着一根羽毛,不分昼夜地在腿上搔动。
管声脸上的那道血痂变成了深色,为他的英俊添了几分痞气和攻击性。范锡注意到,从受伤那天起,他便没再照过镜子。
先前,他一天要照好几次。整理头发、看脸上有无污迹,偶尔再用发蜡做个帅帅的发型,然后喷一点香水。
那支口琴被摔瘪了一角,范锡艰难地把它修好,在最后一顿巨蜥大餐结束后,递在他面前:“给你。”
管声的脸阴沉下来,不耐地抬手挥开,同时说:“到我右边去,都说多少次了,怎么就记不住?”
“我不想动。”范锡说。
于是,管声干脆地起身,绕了半圈又坐下。
范锡再度把口琴递过去,他更加烦躁地挥手打开,冷声道:“别烦我,我不想看见我自己。”
“我没让你照镜子,它本就不是镜子,我只是想听你吹响它。”范锡想告诉他,别因为脸上的伤,而忘了音乐本来的样子。他能从世间万物中聆听到音符,自然也能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管声抿着唇,神色晦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他犹豫着接过口琴,放在唇边,吹响一曲即兴创作的小调。曲调轻盈悠扬,和眼前的金滩绿树、碧海蓝天很般配。
范锡依在他肩头,静静地听完,说:“如果能回去,我们一起学习吧。你考研,我考教编。”
管声怔了一下,反驳:“谁说我想考研?我哪有时间。”
“你喝醉那天,自己说的。”
他诧异地挑眉,沉默几秒,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会读心术呢。唉,也就是想想,再说吧……你一定要当老师吗?我想开个餐厅,你帮我看店吧,高薪。”
“我不懂,也不感兴趣。”范锡干脆地拒绝,“我就想当体育老师。”
“好吧。对了,喝醉那天,我到底说了哪个字?”
“不告诉你。”范锡嘴角衔着一抹玩味的笑。他想,自己身上该有点令管声猜不透,却又不是很紧要的东西。这样,对方才会经常琢磨自己。
管声没有办法,只能强压住好奇心。他把玩着口琴,终于忍不住放在眼前,飞速瞄了一下镜面里的自己,旋即痛苦地紧紧挤上双眼,眼睫颤抖如狂风里的蝶。
“草,我丑得像一只屎壳郎。”
“那我就做你心爱的粪球。”范锡平静地说,环住他的脖子,柔韧的腰肢轻轻一拧,探到他左侧,在伤口旁印下一吻。同时心想:你这么说,让我们这些貌不惊人的屌丝可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