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斯之罪(4)
这鬼东西在等着我死。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鸟的羽毛,我很轻易地抓住了它,拧断了它的脖子。乌鸦的血肉很腥,但是它比河水能让我撑得更久。
我没有火,也不会生火,也不会辨识什么果子能吃,什么草能药用,离开了仆人们,我其实什么都不会。
可是这不是我的错,我生来就是贵族,贵族本来就有人替他们安排好一切的。
我想活着。
我想回去,至少把我还活在殖民地的消息传回去。
埃德蒙子爵夫人是我最大的后盾,可小埃德蒙子爵何尝又不是她唯一的希望?
子嗣传承是贵族的死穴,没有了继承人,爵位会被收回,庄园会被侵吞,失去所有依仗的夫人终会在某一天被厌倦了她的情夫送到某个偏远的修道院去,从此只能在高塔里窥望飞鸟掠过的天空,孤寂地在某一天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贵族间的争斗彬彬有礼,却是比任何敌人都要来得残酷的修罗场
衣服被风干后更紧绷了,勒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沿着河流往下游走,我找到了一条引水渠,顺着它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摸索着穿过一片灌木林之后,一大片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漂浮的白色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成熟中的棉花种植园。
正在田间劳作的工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从灌木丛中突然出现的我,他们互相喊叫着,警惕地围了上来,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询问着我的来历。
我尽力让自己的发音清楚一点,用英语和法语分别说了两遍:“我是贵族。”
然后再说了两遍:“给我食物和水。”
白人工头很是疑虑地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听不懂法语,但是他听过主人和主人的侍从们用这种语言来交谈。
他命人给我拿来了很粗糙的黑面包和水,然后再次看着我地狱饿鬼归来一般的吃相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我实在是饿坏了,在冰冷的河水里漂流耗费了大量的体力,这一路上我只吃了几个野果,这种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看一眼的掺杂了麦麸的刺喉黑面包,我竟然也能吃得狼吞虎咽。
一口面包一口水,不大的木碗装着的水很快就喝完了,我很顺手地将碗往旁边递过去。
——没人接,木碗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现在没有仆人替我接着东西了,刚想去捡,工头却露出一种“还真是这样”的表情,指挥一个黑奴将碗捡起来。
然后他强行掰开我的手心将还剩下一大半的黑面包拿走了。
“饿了很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否则会撑死的。”他操着浓重的口音对我连比带划地说了两次。
我还是感觉很饥饿,火烧一样的饥饿,很快,这种饥饿转化成了真正的疼痛——我在路上吃的野果有毒,它让我肚子翻江倒海,几乎将肠子都吐了出来。
工头给我找了个堆放杂物的空木屋,让一个年轻的黑奴来照顾我。
之后的几天里,我才了解到这是伊恩·威廉·海格斯伯爵的领地中的一个小种植园,这片种植园有上千公顷,包括了我顺流而下的那条河的几个支流和布满森林的丘陵,但是伯爵不喜欢过来这边,他很爱打猎,而这边没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猎物。
海格斯,我记得我背英格兰贵族家谱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姓氏。
布兰德上尉也提到过,佐治亚的贵族领主中海格斯家族算是最强的那一批,他们这一代的领主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领地相接,各自的领地都非常广阔。
工头很快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种植园的管家,在我用法语分别背出了海格斯家族在英格兰的历代祖先和我的历代祖先的辉煌功绩后,管家已经对我的身份确信了大半——法语是公认的各国贵族的通用优雅语言,而对各国各家贵族的家谱如数家珍这种事情,则是一个合格的贵族的基本修养。
然而管家的神情奇妙地很纠结,他很含糊地暗示我伊恩伯爵对远在天边的英格兰其实没多大的好感,并建议我亲自写一封信让人送去伯爵那里。
而在主人的回信到来之前,他会给我安排一间整洁而不至于有失体面的干净屋子,以及一男一女两个仆人。
写就写吧,反正我又不是英格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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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弟弟搞出来了·······(日常想鸽)
第5章 伊恩·威廉·海格斯
经历过极度的饥饿与绝望的人,要么从此变成拼命储存粮食与金钱的吝啬鬼,要么堕落成放纵自己所有贪婪欲望的享乐狂。
很不幸,小埃德蒙子爵哪一种都不能是。
我想回欧罗巴,那么寻求当地贵族领主的帮助就是必须的;贵族只会对同样是贵族的人加以青眼,就像那句话说的“男爵以下都不是人”,在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人的一念之间,同时除了我自己没人能证明我的身份的时候,为了让种植园的主人相信我确实是个贵族里的倒霉蛋而非冒充他人身份的不怀好意者——毕竟我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确实是很不可思议——我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表现出一位子爵应有的仪态风度,绝对不要做出某些有损于身份的事情来。
所以,在这个没有和我的身份相对等的可以交往的人的种植园里,在修养到我的身体恢复健康之前,我能做的事情基本就是无所事事。当然,对于一个贵族而言,无所事事就是最高的荣誉,这显示着他可以不用出卖体力就能悠哉游哉地生活,但是没有绅士淑女云集的热闹舞会、没有华丽的歌剧院和美貌的女演员、没有王宫里厨艺精妙让人胃口大开的厨子们、没有夜里绚烂的焰火表演……这种什么繁华享乐都没有的生活,真的很让人抓狂!
这么乏味无聊的生活,殖民地的领主们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人真的是一种健忘的生物,在面对厄运的时候,祈求的只是卑微的活着,但是真的获得了安稳的生活之后,却又贪心地想要更多的恩赐了。
在佐治亚呆得越久,我就越渴望回到欧罗巴,我想念我所爱吃的斯拉特加饭店手艺精妙的厨子制作的块菰和配上日内瓦沙司的莱芒湖鱼,唐拉德铺子的冷饮和果汁冰淇淋;我想念大歌剧院声音美妙如同天籁之音的克莉斯莱娜,身姿动人美如月亮女神的柯拉莉;我想念声音嘈杂布满丝绸制品店、帽子店、手杖店和豪华旅舍的第一大街,想念下午三点时候遍布载着美丽的夫人小姐们的各式马车穿梭其间的郊外森林,想念所曾经拥有的一切繁华享乐。
我认为万能的主给我的考验应该已经结束了,我在送往海格斯庄园的信中向伊恩伯爵致以问候,以最真诚的态度叙述了我在过去五个月里的经历并请求伯爵大人的帮助,我相信以我十年的年金收入来换取一张开往欧罗巴的船票并不会有损海格斯家族和埃德蒙家族的体面和威望。
信使回到科勒克庄园的时候没有带回伊恩伯爵的回应,据说伯爵带着他的男女侍从们出去打猎去了,可能要一个多月才会回来。
科勒克庄园的建筑呈品字形,管家为我安排的房间在最右边靠外的一座洁白的二层小楼上,楼下是一条小小的溪流蜿蜒而过,打开窗户看见的就是我曾经穿越过的那片有着灌木丛的矮小山丘。小溪在庄园前面的人工湖里汇聚出一汪美妙的蓝色,里面养了众多的观赏鱼类,旁边则是一片略有起伏的草地,据说上一代伯爵曾经在那里举办过上百位客人参与的露天舞会。
棉花种植园里的作物正在成熟,管家忙着安排收获细节,已经无暇顾及到我。在把三本可怜的游记翻到卷边之后,极度无聊的驱使下,我经常走出房间,走到那片矮小山丘的最高处去眺望棉花收获时的情景,以及观察有没有从弗里古来的信使;或者在黄昏后呆在水池边,无所事事地往人工湖里扔掰碎了的面包屑,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鱼儿争抢成一团。
管家对我的行为持默许态度,但是男仆永远一步不离地跟着我,而女仆——不得不说,这个管家真的很懂贵族那一套,所有在我视线里出现地女仆都是绝对不会让男主人想要行使自己古老的权力的那一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