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斯之罪(26)
“大人,恕我直言,您喝醉了。”
我站在门边,很冷静地说。
虽然距离伊恩伯爵还有一段距离,但我还是能够嗅到很明显的酒气,在暖和的火炉的熏蒸下弥漫在不大的会客室里,面对伯爵的胡言乱语,我只能尽量保持镇定。
跟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有圣母玛丽亚才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这是埃德蒙子爵夫人对我某次饮酒过量的评价原话,据她说,当时喝醉了的我是前所未有的胡搅蛮缠,敲着鸟笼里的美洲鹦鹉嚷嚷着要它唱赞美诗,谁劝也不听,甚至胆大包天到想要去拔黎塞留主教的胡子——鬼知道赞美诗和主教的胡子之间有什么关系!值得庆幸的是两个忠心的男仆及时拉住了我,而且德高望重的主教大人当时也是醺醺然睡着的状态,不然会发生什么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相比之下,喝醉了的伯爵只是想玩“我是我自己的哥哥”这种游戏,已经算是相当文雅克制的失态了。
见我呆在门口就是不肯进去,伯爵“哼”了一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他以一种天生的傲慢姿态斜睨着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你当我醉了吗?我没有——到我这里来,我要看看,你的礼仪学得怎么样了。”
“哎呀,埃德蒙小姐,”弗雷德男爵开口了,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某些在我向美人献殷勤时凑上来推销漂亮昂贵的珠宝的犹太商人的嘴脸,让人一下子警惕起来,只听他说:“伯爵大人希望对您这几天来的努力学习的成果进行考验,毕竟,再慷慨的国王都会希望在赐予臣子赏赐之后得到臣子的忠诚和感激,您不能接受了大人的善意,却拒绝展现您的诚意啊。”
“毕竟,您的身份可是和两位尊贵的伯爵大人的身份有着明显的差距——请恕我说的这么直接无礼,但我只是陈述事实,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您到时候代表的可是大人,那么您总要先向大人展示您的实力和诚意,表明您确实是有良好的礼仪修养和清醒的对自己的身份的认知,这才有足够的让您留在埃尔维斯大人身边的价值,您说是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我又不是自愿要去埃尔维斯伯爵身边的,就算是真正的自愿去到埃尔维斯伯爵身边的欧罗巴新娘,也没有做弟弟的为哥哥代为“考验”这种事吧!
“大人,洁白的珍珠从珠蚌中产出,被黄金和钻石围绕装饰,做成天价的项链和耳环,但是如果它能够自己选择,它肯定更乐意被留在海洋里,和鱼类一起自在地洄游。”
弗雷德男爵笑着摇了摇头。
“您还是一如既往,看来即使是卡洛琳小姐的种种小手段也不能磨灭您天生的活力——但恕我直言,臣子对于君主的话,最好是恭恭敬敬地听从,就像枝条面对暴风的拂过应该谦卑地顺从而不是与它对抗,后者虽然能够违逆一时,却往往只会迎来折断的可怕后果。”
弗雷德男爵说着,优雅地站起来,向我伸出了手。
“英格兰和佐治亚的风俗习惯都不相同,不过这些日子来,想必在卡洛琳小姐和塞莱娜小姐的帮助下您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微妙差别,现在是展示您这些日子里受到的礼仪教导的成果的时候了——您尽可以将大人当作埃尔维斯大人,而把我当作一位谦卑的引荐者。”
弗雷德男爵非常巧妙地用“引荐者”代替了自己在这场因伯爵的一时兴起而发生的扮演游戏中的角色,免得惹来伯爵不快,但很明显,喝醉了酒的伯爵不需要别人去招惹他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看来我对你真的是太宽容了——你想戴那个面具吗?”
这句话当即夺走了我对抗的勇气,在我僵立在原地的时候,男爵走过来,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了我的右手。
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引到伊恩伯爵面前,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和夸张的语调说:“我尊敬的大人,请允许我向您献上来自遥远的欧罗巴的明珠,路德维希斯·弗朗凯蒙·埃德蒙小姐,她的品德就和她的美貌一样纯净无暇,祈求您的垂青就如同沙漠里的行人祈求绿洲里的水源。”
就像真的是在接受下位者的献礼一样,伯爵以一种高位者特有的傲慢向男爵点了点头,然后懒洋洋地伸出了手从男爵手中接过了我。
“抓到你了,路德维希斯。”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伯爵突然伸手一拉,在我没站稳的时候一个力道扣在我腰上,直接将我拉到了他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我的鼻子都差点撞在了伊恩·威廉·海格斯的胸膛上,极度的紧张和本能的抗拒几乎令我汗毛都快倒竖起来——这喜怒无常的暴君之前带给我的阴影实在是太深刻了。
“大、大人,请不要这样……”
在我抓住椅子的扶手试图从伯爵怀里挣脱出来的时候,他很不耐烦地抓住了我的手,强迫我调转了一下身体,以一种令人羞耻的姿势坐在了他腿上,然后一只手扣住了我的腰,将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喜爱玩乐的花花公子的人,居然有着能单手压制住我的强大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我像个大型布娃娃一样被伊恩伯爵牢牢压制住抱在怀里,然后他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伯爵很满意地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口气。
我被他抱在怀里,面对着退到壁炉另一边的弗雷德男爵那饶有趣味的眼神,简直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我人生二十多年的记忆中,除了在我非常年幼的时候我名义上的父亲偶尔曾把我放在膝盖上逗弄之外,从来只有我把姑娘们抱到我的腿上坐着的!
面对伯爵出人意料的举动,弗雷德男爵只是微笑着坐到了壁炉另一边的扶手椅里,一句话也不说,就仿佛伯爵不是抱着一个名义上准备献给他哥哥的大活人,而只是拿起了一个酒杯一般寻常。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到了壁炉里木材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在似乎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长的沉寂后,伯爵懒洋洋地开口了,这个生性恶劣的贵族一开口就打破了房间里微妙的气氛:“为什么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着?夫之所至,妻当同往,取悦丈夫是做妻子的职责,这样的话,难道你的礼仪老师没有教过你吗?这样没有情趣的人,怎么取得我那个哥哥的欢心呢?”
我僵硬地回了他一句:“您又不是埃尔维斯大人,又怎么知道埃尔维斯大人不会喜欢我呢?”
我以为在这句话触怒伯爵之后,他会把我推到地上去,结果伯爵只是哼笑一声。
因为我左手必须死命抓着遮蔽我身形的披肩以免被弗雷德男爵看出什么,伊恩伯爵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压制住我半边身体,于是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捏住我的耳垂,以一种狎昵的力道揉捏起来。
“真是奇怪,你甚至都还没见到我那位亲爱的哥哥,却已经敢笃信他会回应你的请求,这种天真的信任,到底是谁给你的信心呢?”伯爵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猜猜,是曾经在我亲爱的哥哥身边的贝阿特莉克丝对你说了什么吧?”他往我耳边吹了一口气,让我很不自在地想躲闪,却无法挣开,“那么贝阿特莉克丝有没有告诉你,埃尔维斯那个家伙啊——惹到他可是比惹到我的下场更可怕的哦?我天真的小路德维希斯,女人的话可不能随便相信的啊。”
信你才怪!
不管是贝阿特莉克丝还是老戴维口中的埃尔维斯伯爵,呈现的形象都比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好多了,至少那位还知道考虑海格斯家族的名誉和声望,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好恶就随心所欲地将家族的名誉置于危险境地。我甚至怀疑以伊恩·威廉·海格斯对自己的宗主国大不列颠的厌恶和对待英国雇佣军团的做派,海格斯家族这么多年来还能在佐治亚站得稳稳的,该不会都是那位埃尔维斯伯爵苦苦维持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