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斯之罪(39)
只需要一眼,我的全部心神就被房间中间的那副等人高的少女新娘肖像吸引了。
那应该是一幅结婚前夕画下的画像——金色方形画框中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有着惊人的美貌,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白皙无比的肌肤足以让华贵的婚纱和她颈间戴着的珍珠钻石项链都黯然失色,乌黑浓密如同瀑布般的长发能让所有的女人羡慕嫉妒不已;但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是她的神情中带着的少女特有的活力与骄傲,以及一种不管是贵族女子还是平民女子中都极其少见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桀骜不驯。那是一种对命运的安排隐隐不服气的野性,这种野性没有丝毫损害她的高贵仪态,却因她的身份高贵而显得更加迷人。
大体而言,我见过的贵族女子大概都在一个模板中转圜,不客气地说,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不管是傲慢的还是温柔的,或者是活泼的或安静的,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超过某个无可言说却又无所不在的规则的束缚。这个规则没有明文的条约却又无处不在,它假借地方风俗、家庭习惯、家族历史、信仰宗教等形式出现,决定了她们的言行举止乃至婚姻命运,她们依赖于它,共生于它,改造它又被它改造,即使她们打破它,也只是在它的规则之内假装“打破”,一旦达到她们的目的,她们就会继续退回到那个规则之中去,继续与它共舞。
安妮曾经以一种野性的姿态出现在伊恩伯爵面前,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而她的“野性”和眼前的画像中的女子眉目间流露出的那种神情比起来,就像家养的猫咪和丛林中的狮子的对比——安妮的“野”,说到底,也不过是建立在依附于伊恩伯爵的基础上,她缺少了那种从生命的基底中散发出来的自我,那是一种想要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真正的胆大妄为。
没错,就是胆大妄为——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想要打破常规的人,都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遑论是一个不管是风俗上还是法律上都应该遵从父亲和丈夫的安排——即使不遵从也不能明着违背——的女人,我猜这就是这个房间被视为禁地的原因。
“这画的是谁呢?”我不禁低声喃喃自语起来,从画中女子逶迤及地、缀满碎钻和水晶的华美婚纱,以及珍珠耳环等昂贵配饰的细节上看,这个女子应该是某一代的伯爵夫人,遗憾的是我之前并没有认真留意过历代伯爵夫人的画像。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有见过哪一位伯爵夫人的画像是黑色头发——那么浓密漂亮的黑色长发,要是见过应该有印象才对啊!
“那是路易丝·威利尔斯小姐。”
在我喃喃自语出自己的疑问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懒洋洋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哈??!!”
我的圣母玛丽亚啊!!!
如果用老鼠见到猫来比喻上次我玩牌的时候被埃尔维斯撞到,那这次的惊吓程度大概就是笼子里的鸟儿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猫叼住了脖颈——这种惊吓与其说是不经允许闯入被禁止的房间被发现的惊恐,不如说是在“以为没有别人”的房间里突然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的惊吓,那一瞬间,我竟然体会到了科勒克庄园里那位被我撞破与弗雷德男爵好事的女侍的心情。
我这才意识到窗帘为何是拉开着的状态,然而等我转过身去,第一眼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直到我注意到了地上。
——没错,伊恩·威廉·海格斯就那么毫无贵族风范地侧躺在地毯上,几个画框巧妙地掩护了他,这让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里有人;虽然做出了这种足够气死家庭教师的不良行为,但是这个人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行为并不符合贵族举止风度的自觉,而是双腿交叉,以手支撑着头,仿佛一位躺在自己的金床上的国王般懒洋洋地看着我。
“你偷偷跑来这里做什么,小老鼠?埃尔维斯没有告诉你这个房间是不能进来的吗?”
“埃尔维斯大人没有禁止过我进入城堡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您不是也在这里吗?”我说。
这也不算狡辩,虽然简跟我说不要来这里,但是简又不是埃尔维斯,他确实没有说过我不可以来这里啊!
伊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看你这么活蹦乱跳还有力气到处跑的样子,看来那家伙也不是很厉害嘛,居然都没让你下不了床。”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啊!”
我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烧。
埃尔维斯这几天白天的时候不一定找我,但是晚上都会出现在我那里,比钟表还准时,一开始我确实身体不是很舒服,但是几天下来,竟然也有点慢慢适应了——但即便以我的脸皮,也没办法在大白天的时候说这种话。
为了避免这家伙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我只能抢在他面前转移话题:“你刚刚说那是谁的画像?我好像没有在城堡里见过她。”
伊恩以一种傲慢的神态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他忽然换了一种阴森森的口气。
“你当然没有见过她,因为这里都是已经死去的人的画像——路德维希斯,你知道蓝胡子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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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就是换了个地方自闭ORZ不过这个情况大家还是都不要出去的好
第37章 蓝胡子的故事(下)
“那不过是一个拙劣的、用来哄骗小孩子的睡前故事,还有,请别叫我路德维希斯,我的名字只是路德维希。”我反驳说。
迎娶一个又一个妻子然后将她们杀掉的蓝胡子的故事我自然听说过,小时候我还一度因为这个故事在某段时间看到长着浓密胡子的男人就害怕,不过埃德蒙子爵大人发现了我的奶妈在我睡觉前给我讲童话故事之后,他认为这是个对培养男子汉的气概毫无用处的行为,于是在我们用餐的时候宣布他要将我当时的奶妈赶走。
我记得奶妈跪下来苦苦哀求说,如果她被赶走了,家里的孩子就都要饿死,子爵大人说:“哦,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于是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奶妈,也再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过她了。
“那可不是个随便编的故事,”伊恩伯爵故意用那种阴森森的语气说得很慢,“看到旁边的画像了吗?如果你仔细看一下,你就会发现她们共同的特点。”
她们?这里的画像不都是同一个人的吗?
我回过头去看其他的画像,在那副婚纱画的旁边有另外两幅同一个人但是不同衣着、姿态的画像,其中一幅看起来是参加舞会时的装束,浓密的黑色长发编成发辫堆盘在头上,缀以鲜花和羽毛,另外一幅则是非常闲适的下午茶会服饰;再过去一些,却是不同女子的画像了,一幅是一位有着浅黑色卷发、穿着浅蓝色英式宽身女袍,神情有些拘谨的女子,一幅是梳着高高耸起的黑色高发髻,身穿有着长长的及地裙裾的华丽晚宴礼服的高傲美人;还有一幅是手拿圣经,神态温润文雅的女子。
在我观察这些女子的画像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回头去看第一幅婚纱画中的新娘的时候,总算知道我忽略的是什么了——这些女子都有着黑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区别只在于颜色的深浅程度,就是这个原因让我一开始以为这里放的都是同一个人的画像。
——我的头发和眼睛也是黑色和棕色的,想起伊恩刚刚说的“这里放的都是死人的画像”,这个发现顿时让我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她们都是什么人呢?”为了摆脱那种奇怪的不舒服感,我问。
伊恩伯爵换了个姿势,屈起了一只脚。
“她们可都是和埃尔维斯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的人,就像贝阿特莉克丝和我的关系一样。”他以一种巫婆恐吓小孩子的口吻说,“但是现在她们都已经死了,怎么,路德维希,你没发现吗?你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和她们差不多呢,我告诉你吧,埃尔维斯他就喜欢这种所谓在英格兰很少见的黑发棕眼的美人,等他厌倦了,他就杀掉她们,或者遗弃到森林里去,就像故事里的蓝胡子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