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悬日(87)
苏洄踮起脚,贴到他耳边小声说:“你衬衫没扣好,都能看到吻痕。”
宁一宵很无奈地把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等到离开地铁才对他说,“昨晚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弄到这么明显的地方。”
“怕什么?”苏洄很是无所谓,“反正你这样的人,傻子都知道不可能是单身,正好挡挡大帅哥的桃花。”
宁一宵只觉得这都是他的歪理,“别人只会觉得我精力过分旺盛,每天加班还有时间做这些。”
苏洄笑了,凑过去小声说,“你本来就是啊。”
周五的晚上是他们的采买日,附近超市七点后会打折,加上星期五会员日,很多东西都会比以往划算。
事实上,宁一宵认为逛超市很浪费时间,他一个人生活时大多是事先想好缺什么,然后最快速度买好回去,但苏洄非常爱逛超市,仿佛超市是他作为成年人的游乐场。
他喜欢和宁一宵肩并肩一起挑选水果,或者是在水产区看鱼,也很爱去粮油区,挨个儿把手伸到装着各种谷物的米桶里,比较一番,告诉宁一宵哪个最舒服。
“我比较喜欢这个茉莉香米,还有东北大米。”
宁一宵逗他,“你可以写张纸条,贴这儿。”
“写纸条干什么?”苏洄问。
宁一宵抿着笑意,一本正经:“提醒那些把手伸到米桶的小朋友,毕竟你已经做过调研了,可以让他们直接找到最舒服的两个种类,不用这么麻烦,一个个试。”
“宁一宵,你讽刺我!”
苏洄喜欢打折,很爱吃那里便宜的儿童牛排。
宁一宵想,苏洄可能只是吃惯了好的,想吃点不一样的。
但新鲜感总会褪去,他不可能一辈子爱吃廉价的食物。
宁一宵是被现实反复捶打而长大的人,连享受和苏洄在一起的快乐都倍加小心,生怕这些都只是泡影。
事实证明,他的人生永远都逃不过墨菲定律,越害怕什么,什么就越容易发生。
这些的确不牢靠,只需要苏洄的一次抑郁发作,美丽的泡影就全部倾覆。
之前的抑郁期,苏洄都躲在家中,宁一宵只能透过电话联络接触他,并不像现在这样直观地面对爱人的另一面。
他的灵动、亢奋、充满魅力的言语和思考都在一瞬间泯灭了,除了一副不会回应他的空壳,什么都没有。
在苏洄抑郁发作之后,宁一宵请了好几天的假,留在家里照顾他,但苏洄的冷漠完全超出他的想象,无论他说什么,苏洄都不会回答,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就算亲吻,也不会有反应,甚至会惹他流泪。
反差太大,宁一宵花了很长的时间消化,也早已习惯不倾诉自己的疲倦和负面情绪。
只是公司要求他回去实习,请假太多会对他之后开具实习证明造成影响,而苏洄也比刚开始进入郁期状态好了一些,宁一宵不得不回去。
可他没想到,就在自己返回公司实习的第一天,室友王聪就给他打了紧急电话。
“你快回来!苏洄在厨房拿着水果刀要割手腕!”
宁一宵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赶回去亲眼看到苏洄瘫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手腕的表皮留有一道浅的血痕,都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
“还好我发现得及时,好像就是皮外伤,快带他去医院吧!”
如果王聪再晚一步,会发生什么?宁一宵不敢想。
他带苏洄去了医院,陪他住院治疗,期间苏洄一言不发,好像并不认识自己。
医生叫他出去,告知他苏洄目前的情况,“病人的病史很久了,双相对他情绪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郁期的自残倾向很严重。你是他朋友?”
宁一宵并不想承认这个头衔,但这并不重要,所以他点了头。
“他躁期的状态如何?”
“每天都很开心。”宁一宵如实说。
医生听了,很严肃地解释说:“病人开心的状态也并不一定发自内心,他的快乐很可能是建立在轻躁狂的基础上,中枢神经递质代谢异常,或是神经内分泌功能失调,他所表现出来的快乐也好,兴奋也好,都不是真正的情感,而是一种病理反应。打个比方,轻躁狂时期的人就像是处于热恋中,头脑发热,觉得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
听完这些,宁一宵变得有些沉默。
“我知道了。”
他一时想不出还要说什么,独自回了病房。在药物的作用下,苏洄已然睡着,多人病房不算安静,灯也开着,宁一宵走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睡着的苏洄还皱着眉。
他俯身过去,手指轻轻揉开苏洄紧皱的眉,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动作很轻地撩开苏洄病号服的袖子,看了一会儿他手腕包扎的伤。
伤势不算重,护士只是为他包了薄薄一层纱布,但宁一宵还是觉得很痛。
某个瞬间,医生的话再次回响于耳边,宁一宵的脑中闪过一丝过去从未有过的念头。
所有的快乐都是假的吗?都是病理反应吗?
仿佛是大脑出现了保护机制,令他没办法接着想更深的内容,一通工作电话打开,宁一宵只好出去。
他带着笔记本在医院的走廊办公,熬夜补上自己没做完的工作,白天再照顾苏洄。
这段时间令他想到了自己中考时期的回忆,当时妈妈被继父打断了一条腿,对方拿着她辛苦攒的钱外出赌博,把她一人丢在家里等死。
尽管快要临近考试,宁一宵还是请了假,回去照顾受了伤的妈妈,生了火等待饭煮熟的间隙,他就坐在炉子前做题,差点累得睡着。
妈妈很愧疚,吃饭时边吃边哭,催他回学校,但宁一宵说什么也没答应,他很努力地考试,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并承诺,一定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抛下自己走了,除了一身债,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宁一宵始终觉得,这次会不一样,苏洄和自己的妈妈也不一样,只要他够努力,他们会有很好的结局。
事情也确实朝着他的计划发展,熬过郁期最难的阶段,在药物的作用下,苏洄也一点点好转起来,情绪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甚至可以和宁一宵沟通,只是时间不太长。
那天他们正在医院吃饭,宁一宵特意带了鸡蛋羹,苏洄刚吃了一口,突然放下手里的碗。
“对不起。”他对宁一宵说。
宁一宵笑了一下,手碰了碰苏洄的脸,“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要道歉,对我永远都不需要说这句话。”
苏洄皱着眉,眼眶很红,“你很累对不对?”
宁一宵摇了摇头,“你好起来,我就会好的,所以你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好不好?”
躁郁症最折磨人的地方在于,它时常会营造出一种“我康复了”的假象,因为深陷郁期泥沼的人,会在某个不起眼的时间点,突然浑身轻松,心情攀升至高点,好像真的恢复“健康”。
苏洄就是这样,他突然就转为躁期,重新变回快乐的自己。当他和护士聊天时得知住院费用,便非常笃定要出院,要回到和宁一宵的小家。
宁一宵还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公司上班,苏洄自己偷偷回去,想给他准备惊喜,回家后遇到正要出门的王聪,对方看到他就像看到鬼一样。
但苏洄并没有注意,还很热情地和他告别。
他回去的路上买了花,忽然发现家里冰箱很空,于是下了楼,独自去银行取钱,打算去超市买很多东西回来。
但苏洄突然发现,自己的银行卡被冻结,信用卡也被禁止消费。
“我们查询过了,您这边是因为主卡持有人选择了冻结名下的副卡,我们也没有权限帮你解开,很抱歉。”
苏洄并没有太意外,毕竟离家出走的时候,季泰履就说的很清楚。
[走出这扇门,你以后就不是季家的人,别想着再回来当少爷!]
他不是傻子,收拾行李时也从床底拿了自己偷偷攒的一笔钱,不算少,但在北京这样的地方,也花不了太久。